自然篇第五十四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试依道家论之。
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厌於人心矣。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
何以〔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於内,发之於外,口目求之,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於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无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或曰:“凡动行之类,皆本有为。有欲故动,动则有为。今天动行与人相似,安得无为?”曰: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动气也,体动气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气也,非欲以生子,气施而子自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淡无欲,无为无事者也,老聃得以寿矣。老聃禀之於天,使天无此气,老聃安所禀受此性!师无其说而弟子独言者,未之有也。或复於桓公,公曰:“以告仲父。”左右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为君乃易乎?”桓公曰:“吾未得仲父,故难;已得仲父,何为不易!”夫桓公得仲父,任之以事,委之以政,不复与知。皇天以至优之德,与王政〔随〕而谴告〔之〕,则天德不若桓公,而霸君之操过上帝也。
或曰:“桓公知管仲贤,故委任之;如非管仲,亦将谴告之矣。使天遭尧、舜,必无谴告之变。”曰:天能谴告人君,则亦能故命圣君。择才若尧、舜,受以王命,委以王事,勿复与知。今则不然,生庸庸之君,失道废德,随谴告之,何天不惮劳也!曹参为汉相,纵酒歌乐,不听政治,其子谏之,笞之二百。当时天下无扰乱之变。淮阳铸伪钱,吏不能禁,汲黯为太守,不坏一炉,不刑一人,高枕安卧,而淮阳政清。夫曹参为相若不为相,汲黯为太守若郡无人。然而汉朝无事,淮阳刑错者,参德优而黯威重也。计天之威德,孰与曹参、汲黯?而谓天与王政随而谴告之,是谓天德不若曹参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蘧伯玉治卫,子贡使人问之:“何以治卫?”对曰:“以不治治之。”夫不治之治,无为之道也。
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 张良 (《论衡》人物)游泗水之上,遇黄石公,授太公书,盖天佐汉诛秦,故命令神石为鬼书授人,复为有为之效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黑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晋唐叔虞、鲁成季友生,文在其手,故叔曰“虞”,季曰“友”。宋仲子生,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三者在母之时,文字成矣,而谓天为文字,在母之时,天使神持锥笔墨刻其身乎?自然之化,固疑难知,外若有为,内实自然。是以太史公纪黄石事,疑而不能实也。赵简子梦上天,见一男子在帝之侧,後出,见人当道,则前所梦见在帝侧者也。论之以为赵国且昌之状也。黄石授书,亦汉且兴之象也。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
草木之生,华叶青葱,皆有曲折,象类文章,谓天为文字,复为华叶乎?宋人或刻木为楮叶者,三年乃成。〔列〕子曰:“使〔天〕地三年乃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如〔列〕子之言,万物之叶自为生也。自为生也,故能并成。如天为之,其迟当若宋人刻楮叶矣。观鸟兽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可为乎?鸟兽未能尽实。春观万物之生,秋观其成,天地为之乎?物自然也。如谓天地为之,为之宜用手,天地安得万万千千手,并为万万千千物乎?诸物在天地之间也,犹子在母腹中也。母怀子气,十月而生,鼻、口、耳、目、发肤、毛理、血脉、脂腴、骨节、爪齿,自然成腹中乎?母为之也?偶人千万,不名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武帝幸〔李〕夫人,〔李〕夫人死,思见其形。道士以方术作夫人形,形成,出入宫门,武帝大惊,立而迎之,忽不复见。盖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伪,故一见恍忽,消散灭亡。有为之化,其不可久行,犹〔李〕夫人形不可久见也。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
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种者,人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长〔大〕,人不能为也。或为之者,败之道也。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夫欲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
问曰:“人生於天地,天地无为。人禀天性者,亦当无为,而有为,何也?”曰:至德纯渥之人,禀天气多,故能则天,自然无为。禀气薄少,不遵道德,不似天地,故曰不肖。不肖者,不似也。不似天地,不类圣贤,故有为也。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禀气不一,安能皆贤?贤之纯者,黄、老是也。黄者, 黄帝 (《论衡》人物) (《论衡》人物)也;老者, 老子 (《论衡》人物)也。黄、老之操,身中恬澹,其治无为。正身共己,而阴阳自和,无心於为而物自化,无意於生而物自成。
《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 孔子 (《论衡》人物)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周公 (《论衡》人物)曰:“上帝引佚。”上帝,谓〔虞〕舜也。〔虞〕舜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虞〕舜承尧之安,尧则天而行,不作功邀名,无为之化自成,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年五十者击壤於涂,不能知尧之德,盖自然之化也。《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黄帝、尧、舜,大人也,其德与天地合,故知无为也。天道无为,故春不为生,而夏不为长,秋不为成,冬不为藏。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汲井决陂,灌溉园田,物亦生长,霈然而雨,物之茎叶根〔荄〕,莫不洽濡。程量澍泽,孰与汲井决陂哉!故无为之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为也,气和而雨自集。
儒家说夫妇之道,取法於天地,知夫妇法天地,不知推夫妇之道,以论天地之性,可谓惑矣。夫天覆於上,地偃於下,下气烝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当其生也,天不须复与也,由子在母怀中,父不能知也。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训之义。天道无为,听恣其性,故放鱼於川,纵兽於山,从其性命之欲也。不驱鱼令上陵,不逐兽令入渊者,何哉?拂诡其性,失其所宜也。夫百姓,鱼兽之类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鲜,与天地同操也。 商鞅 (《论衡》人物)变秦法,欲为殊异之功,不听赵良之议,以取车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纯蒙无为,何复谴告?故曰:“政之适也,君臣相忘於治,鱼相忘於水,兽相忘於林,人相忘於世。故曰天也。”孔子谓颜渊曰:“吾服汝,忘也;汝之服於我,亦忘也。”以孔子为君,颜渊为臣,尚不能谴告,况以老子为君,文子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淳酒味甘,饮之者醉不相知。薄酒酸苦,宾主颦蹙。夫相谴告,道薄之验也。谓天谴告,曾谓天德不若淳酒乎?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相讥以礼,故相谴告。三皇之时,坐者于于,行者居居,乍自以为马,乍自以为牛,纯德行而民瞳矇,晓惠之心未形生也。当时亦无灾异,如有灾异,不名曰谴告。何则?时人愚蠢,不知相绳责也。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时至,则造谴告之言矣。夫今之天,古之天也,非古之天厚,而今之天薄也,谴告之言生於今者,人以心准况之也。诰誓不及五帝,要盟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德弥薄者信弥衰。心险而行诐,则犯约而负教;教约不行,则相谴告;谴告不改,举兵相灭。由此言之,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而谓之上天为之,斯盖所以疑也。
且凡言谴告者,以人道验之也。人道,君谴告臣,上天谴告君也,谓灾异为谴告。夫人道,臣亦有谏君,以灾异为谴告,而王者亦当时有谏上天之义,其效何在?苟谓天德优,人不能谏,优德亦宜玄默,不当谴告。万石君子有过,不言,对案不食,至优之验也。夫人之优者,犹能不言,皇天德大,而乃谓之谴告乎?夫天无为,故不言,灾变时至,气自为之。夫天地不能为,亦不能知也。腹中有寒,腹中疾痛,人不使也,气自为之。夫天地之间,犹人背腹之中也。谓天为灾变,凡诸怪异之类,无小大薄厚,皆天所为乎?牛生马,桃生李,如论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为马,把李实提桃间乎?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又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人之贱不用於大者,类多伎能。天尊贵高大,安能撰为灾变以谴告人?且吉凶蜚色见於面,人不能为,色自发也。天地犹人身,气变犹蜚色。人不能为蜚色,天地安能为气变!然则气变之见,殆自然也。变自见,色自发,占候之家,因以言也。
夫寒温、谴告、变动、招致,四疑皆已论矣。谴告於天道尤诡,故重论之,论之所以难别也。说合於人事,不入於道意。从道不随事,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
感类篇第五十五
阴阳不和,灾变发起,或时先世遗咎,或时气自然。贤圣感类,慊惧自思,灾变恶徵,何为至乎?引过自责,恐有罪,畏慎恐惧之意,未必有其实事也。何以明之?以汤遭旱自责以五过也。圣人纯完,行无缺失矣,何自责有五过?然如《书》曰:“汤自责,天应以雨。”汤本无过,以五过自责,天何故雨?〔使〕以过致旱,〔不〕知自责,〔亦〕能得雨也。由此言之,旱不为汤至,雨不应自责。然而前旱後雨者,自然之气也。此言,《书》之语也。难之曰:《春秋》大雩,董仲舒设土龙,皆为一时间也。一时不雨,恐惧雩祭,求有请福,忧念百性也。汤遭旱七年,以五过自责,谓何时也?夫遭旱一时,辄自责乎?旱至七年,乃自责也?谓一时辄自责,七年乃雨,天应之诚,何其留也?〔如〕谓七年乃自责,忧念百姓,何其迟也?不合雩祭之法,不厌忧民之义。《书》之言未可信也。
由此论之,周成王之雷风发,亦此类也。《金滕》曰:“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当此之时,周公死,儒者说之,以为成王狐疑於〔葬〕周公:欲以天子礼葬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礼葬公,公有王功。狐疑於葬周公之间,天大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摄,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周公奔楚,故天雷雨,以悟成王。夫一雷一雨之变,或以为葬疑,或以为信谗,二家未可审。且订葬疑之说,秋夏之际,阳气尚盛,未尝无雷雨也,顾其拔木偃禾,颇为〔壮〕耳。当雷雨时,成王感惧,开金滕之书,见周公之功,执书泣过,自责之深。自责适已,天偶反风,《书》家则谓天为周公怒也。千秋万夏,不绝雷雨。苟谓雷雨为天怒乎?是则皇天岁岁怒也。正月阳气发泄,雷声始动,秋夏阳至极而雷折。苟谓秋夏之雷,为天大怒,正月之雷天小怒乎?雷为天怒,雨为恩施。使天为周公怒,徒当雷,不当雨,今〔雷〕雨俱至,天怒且喜乎?“子於是日也,哭则不歌”。《周礼》“子卯稷食菜羹”,哀乐不并行。哀乐不并行,喜怒反并至乎?
秦始皇 (《论衡》人物)帝东封岱岳,雷雨暴至。刘媪息大泽,雷雨晦冥。始皇无道,自同前圣,治乱自谓太平,天怒可也。刘媪息大泽,梦与神遇,是生高祖,何怒於生圣人而为雷雨乎?尧时大风为害,尧〔缴〕大风於青丘之野。舜入大麓,烈风雷雨。尧、舜世之隆主,何过於天,天为风雨也?大旱,《春秋》雩祭,又董仲舒设土龙,以类招气,如天应雩龙,必为雷雨。何则?秋夏之雨,与雷俱也。必从《春秋》、仲舒之术,则大雩龙,求怒天乎?师旷奏《白雪之曲》,雷电下击,鼓《清角》之音,风雨暴至。苟为雷雨为天怒,天何憎於《白雪》《清角》,而怒师旷为之乎?此雷雨之难也。
又问之曰:“成王不以天子礼葬周公,天为雷风,偃禾拔木,成王觉悟,执书泣过,天乃反风,偃禾复起。何不为疾反风以立大木,必须国人起筑之乎?”应曰:“天不能。”曰:“然则天有所不能乎?”应曰:“然。”难曰:“孟贲推人〔而〕人仆,接人而人立。天能拔木,不能复起,是则天力不如孟贲也。秦时三山亡,犹谓天所徒也。夫木之轻重,孰与三山?能徒三山,不能起大木,非天用力宜也。如谓三山非天所亡,然则雷雨独天所为乎?”问曰:“天之欲令成王以天子之礼葬周公,以公有圣德,以公有王功。《经》曰:‘王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也。”
难之曰:“ 伊尹 (《论衡》人物)相汤伐夏,为民兴利除害,致天下太平;汤死,复相大甲,大甲佚豫,放之桐宫,摄政三年,乃退复位。周公曰:‘伊尹格於皇天。’天所宜彰也。伊尹死时,天何以不为雷雨?”应曰:“以《百〔两〕篇》曰:‘伊尹死,大雾三日。’大雾三日,乱气矣,非天怒之变也。东海张霸造《百〔两〕篇》,其言虽未可信,且假以问:“天为雷雨以悟成王,成王未开金匮雷止乎?已开金匮雷雨乃止也?”应曰:“未开金匮雷止也。开匮得书,见公之功,党悟泣过,决以天子孔葬公,出郊观变,天止雨反风,禾尽起。”由此言之,成王未觉悟,雷雨止矣。难曰:“伊尹〔死〕,雾三日。天何不三日雷雨,须成王觉悟乃止乎?太戊之时,桑谷生朝,七日大拱,太戊思政,桑谷消亡。宋景公时,荧〔惑〕守心,出三善言,荧惑徒舍。使太戊不思政,景公无三善言,桑谷不消,荧惑不徒。何则?灾变所以谴告也,所谴告未觉,灾变不除,天之至意也。今天怒为雷雨,以责成王,成王未觉,雨雷之息,何其早也?”
又问曰:“礼,诸侯之子称公子,诸侯之孙称公孙,皆食采地,殊之众庶。何则?公子公孙,亲而又尊,得体公称,又食采地,名实相副,犹文质相称也。天彰周公之功,令成王以天子礼葬,何不令成王号周公以周王,副天子之礼乎?”应曰:“王者,名之尊号也,人臣不得名也。”难曰:“人臣犹得名王,礼乎?武王伐纣,下车追王大王、王季、文王。三人者,诸侯,亦人臣也,以王号加之。何为独可於三王,不可於周公?天意欲彰周公,岂能明乎?岂以王迹起於三人哉?然而王功亦成於周公。江起岷山,流为涛濑。相涛濑之流,孰与初起之源?秬鬯之所为到,白雉之所为来,三王乎?周公也?周公功德盛於三王,不加王号,岂天恶人妄称之哉?周衰,六国称王,齐、秦更为帝,当时天无禁怒之变。周公不以天子礼葬,天为雷雨以责成王,何天之好恶不纯一乎?”
又问曰:“鲁季孙赐曾子箦,曾子病而寝之。童子曰:‘华而晥者,大夫之箦。’而曾子感惭,命元易箦。盖礼,大夫之箦,士不得寝也。今周公,人臣也,以天子礼葬,魂而有灵,将安之不也?”应曰:“成王所为,天之所予,何为不安?”难曰:“季孙所赐大夫之箦,岂曾子之所自制乎?何独不安乎?子疾病,子路遣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孔子罪子路者也。己非人君,子路使门人为臣,非天之心而妄为之,是欺天也。周公亦非天子也,以孔子之心况周公,周公必不安也。季氏旅於太山,孔子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以曾子之细,犹却非礼;周公至圣,岂安天子之葬?曾谓周公不如曾子乎?由此原之,周公不安也。大人与天地合德,周公不安,天亦不安,何故为雷雨以责成王乎?”
又问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武王之命,何可代乎?”应曰:“九龄之梦,天夺文王年以益武王。克殷二年之时,九龄之年未尽,武王不豫,则请之矣。人命不可请,独武王可,非世常法,故藏於金滕;不可复为,故掩而不见。”难曰:“九龄之梦,武王已得文王之年未?”应曰:“已得之矣。”难曰:“已得文王之年,命当自延。克殷二年,虽病,犹将不死,周公何为请而代之?”应曰:“人君爵人以官,议定,未之即与,曹下案目,然後可诺。天虽夺文王年以益武王,犹须周公请,乃能得之。命数精微,非一卧之梦所能得也。难曰:“九龄之梦,文王梦与武王九龄。武王梦帝予其九龄,其天已予之矣,武王已得之矣,何须复请?人且得官,先梦得爵,其後莫举,犹自得官。何则?兆象先见,其验必至也。古者谓年为龄,已得九龄,犹人梦得爵也。周公因必效之梦,请之於天,功安能大乎?”
又问曰:“功无大小,德无多少,人须仰恃赖之者,则为美矣。使周公不代武王,武王病死,周公与成王而致天下太平乎?”应曰:“成事,周公辅成王而天下不乱。使武王不见代,遂病至死,周公致太平何疑乎?”难曰:“若是,武王之生无益,其死无损,须周公功乃成也。周衰,诸侯背畔,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使无管仲,不合诸侯,夷狄交侵,中国绝灭。此无管仲有所伤也。程量有益,管仲之功,偶於周公。管仲死,桓公不以诸侯礼葬,以周公况之,天亦宜怒,微雷薄雨不至,何哉?岂以周公圣而管仲贤乎?夫管仲为反坫,有三归,孔子讥之,以为不贤。反坫、三归,诸侯之礼;天子礼葬,王者之制,皆以人臣俱不得为。大人与天地合德,孔子,大人也,讥管仲之僭礼,皇天欲周公之侵制,非合德之验。《书》家之说,未可然也。”
以见鸟迹而知为书,见蜚蓬而知为车。天非以鸟迹命仓颉,以蜚蓬使奚仲也,奚仲感蜚蓬,而仓颉起鸟迹也。 晋文 (《论衡》人物)反国,命彻麋墨,舅犯心感,辞位归家。夫文公之彻麋墨,非欲去舅犯,舅犯感惭,自同於麋墨也。宋华臣弱其宗,使家贼六人,以铍杀华吴於宋命合左师之後。左师惧曰:“老夫无罪。”其後左师怨咎华臣,华臣备之。国人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