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卷三钝翁曰：铁化梳笼钱贵，不幸失身于此狂且，正是为其抱屈处，非写铁化之幸得贵也。写童自大之呆自始至终竟未能改，非谓呆人能做财主，正写财能呆人，可发叹耳。何以言之？余常见拥巨万之资者，犹昼夜持筹盘算，眉末刻舒，非呆而何！拨其意，不过为儿孙做马牛耳。独不忆古人云：儿孙强如我，要钱做甚么？儿孙不如我，要钱做甚么？聚敛不已，非呆而何？百年驹隙，终日营营呜呼老矣，死一文带不得，贪之何益？非呆而何？唐诗云：昨过老人宅，不解老人心，何事端一一里，栽桦欲待一一。此意双关，写尽自不知死之将至，犹为后人算计也。此时可为呆财主做一喝，正见童自大之呆，乃财主之常不足笑也。世间妇人丑者或有不悍，而丑再未有不一一者，铁氏便是样子。仙桃木也，铁氏金也，木遇金必伤。写铁氏凶暴若此，仙桃相随数载，竟未受其摧一残，乃仙木非凡木矣。仙木岂可久在臭铜之室而邻金铁之险，必移根别植，庶有荣茂之期，故归钱贵。得侍钟生，既贵之，又得钟情之人而一一惜之，自能结实，故随钟生而生子也。仙桃虽得好处，但钱于金，钟于金，始为金所制，故只能为之小星，此等处，心不如，如何看得出。葵心莲瓣，此二物既铁氏下一体之形，岂可须臾离者，故独留此二婢也。用一童自大引出魏如虎、魏如豹、巨金、知县，许多怕婆人来，不过谓一一道渐长，一一道渐消，女师之威风日炽，弱男子甘拜下风。写得世情可笑，当补在怕婆经之后。夹杜小英一段，正显钱贵身辱烟不得已之苦心，看他听代目念诗后之言便知。因钱贵引出祁辛，虽与正文无涉，正见钱贵之慧心，不为富贵所惑，高出庸流万万。又借之以警戒少年，不可薄弃妻妾，私一一他人之女，不仅送一一命，其妻妾即归所一一妇人之夫。报应分明，孰苦孰乐，人皆能作如是观，一一之一字可化为乌有矣。此一段越不可少。何幸之葵者，不过因其一一日取意焉耳。极力写火氏之一一者，一以见者铁化交不择人之愚，一以见竹思宽无良一一一之恶，世上竹思宽之流不少，明眼者当避而远之，勿蹈铁化之愚。钱为命信手拈来，随笔结，让出郝氏，后来好赘竹思宽。乃行文之省法。 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附：怕婆男小心更受非刑贪一一妇大胆竟试巨一物话说那铁化次日打扮得齐齐整整到钱家来，竹思宽昨晚未回，已在此拱候，见他来到，迎了进来。郝氏出来相见了，让了坐下。铁化家人送上礼物，郝氏看见约值百金，喜出望外，拜谢收了，然后扶出钱贵来，【此扶字乃写其娇羞，非写其瞽目也。】见礼坐下，铁化一见，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双目虽瞽，却不瘪塌。不凸暴，眼皮微垂，似好目人含羞略闭一般。满心欢喜，如雪狮子向火，不由得了半边，与火氏比并起来，那一个美而一一恶，这一个丽而娇羞，如何不一一。少顷安席，搬上酒肴来，上面铁化坐了，竹思宽下面相陪，钱贵在东，郝氏在西，共坐而饮。那钱贵虽是一一家之女，还是个未破一瓜的女孩，娇羞满面，低头坐着，一语不发，铁化越发看得中意，心一一得了不得。撤席之后，拉了竹思宽在背处，烦他讲梳笼的财礼，竹思宽自然是为郝氏的。假意两次三番，说定了二百两银子，衣服被褥首饰在外。铁化也算一个财主，这些须他那里吝啬，一应都依，又摆上换席来，吃了一会。铁化面前放着这样美人，一时不能到手，心一痒难抓，那里还坐得住，约定了日子就起身回。次日请竹思宽到他家，就烦同他家人送了礼物来，额外又是二十两酒席之费。到了吉日，他到钱家，郝氏预备了一一致丰盛的酒席，叫了一班弹唱的杂耍，热闹了一番。晚来成亲，见钱贵是真正处子，婉转悲啼怜一一至极。不觉数点牛一一髓，倾钱姑两瓣中。【痛惜钱贵语。】有一调忆秦娥怜惜那钱贵道：香馥馥，此中有个人如玉。人如玉，恨庸医误，损他双目。烟已恸身埋没，遭逢又对痴顽物。痴顽物，痛悲伤感，惨切心骨。后来有人知道铁化梳笼了钱贵，都道可惜一块好羊落在狗口里了，就有会打油的人，编了四句口号。说他道：一颗颗珠圆又圆，奇珍应让你为先。今朝误落村夫手，异宝全埋实可怜。且说这钱贵，他虽只十三岁，却聪慧异常。满心想遇一个风流才子。付此一点元红，只是女儿家此话不好出口，只得听父母主张。今失身于此狂且，怨恨之气充满肺腑，不觉伤心，枕上含泪，随口编了一调《二郎神》道：忧心悄，断送一生身窈窕。恶姻缘偏向奴身绕，吹箫谁和，梅片落江皋。空思弄玉谐同调，没紧要的良宵偏杳。窗棂小，恨那冷月偷一窥，使人烦恼。悲悼，嗟容貌如命似草，魂消魄落，一天风雨飘飘，满地落红谁个扫。好含恨，狂且恶少把玉山搅。霎时间，夭桃娇柳，摧一残倾倒。悲拗不已，欲睡不能，又成了一调《啭林莺》道：满腔悲怨多萦绕，声声啼血噍嗷。恨难消，似美丽的更难晓，何不把残生来弃了。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着韩王好。怒难消，望他年好景，且耐今宵。香驱相伴狂且嬲，好似乌鸦彩凤同巢，伤心恨怎消？此情试问人知否，只有空烦恼。倒不如惜园内双飞鸟，难忍泪珠抛。叹今朝谢，昨日曾娇。此二词他后来常常自唱，故尔传出，他每日眼含珠泪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每每现于词色。况这铁化是三十多岁，嘴唇上的胡子剪得齐齐的，偶然亲嘴N腮，将他那粉粉森森的嫩一脸戳得又疼又痒，好不难过。【真正苦恼。】钱贵自幼一一洁，他每日浑身上下，被褥以及衣服，定用好香熏得扑鼻。铁化教门中常享用的是牛羊等物，他那身上的一种膻臭，自十万八千毛孔中透出，甚是难闻，【丝毫不。】那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那钱贵不由得气苦，在那暗中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怎得还有心情同他欢乐。这铁化虽然一一他，总不见他有一毫喜色，不上一月，他一个财主一一儿，只要人奉承他，今反要他奉承别人，如何行得。他虽会奉承火氏，那是名正的夫妻，抛弃不得，二来怕服惯了，无可奈何。今在钱家虽费了数百金，倒也不在他意中，况且又有个厌旧取新之意，因此也就渐渐淡了。先还三日五日一来，后来或十日半月来一次，到数月之后不复再至矣。这钱贵自从梳宠之后，心中只忧忧不乐，又过了多时，虽又历过数人，都是竹思宽引来的麒麟楦，总非他之所愿。他虽然双目皆瞽，秉一一原极聪明，常静夜自思：我门人家，人所重者无非色艺，人人尽道我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之貌，但今损却双眸，未免减了许多风韵，老天，老天！既生我如此娇姿，何吝秋波少许，何苛刻若是耶？若是留得我双目，虽不敢与天下之美女争衔，在这平康队里或博得个风流榜首，还择一个才貌情郎，终身有托，于不可知。岂料今日至此，奈何，奈何！他心中伤感。遂题了自嗟薄命的四首诗：其一：定是前生作孽多，教侬今日目无波。几回辜负菱镜，空有娇一容用彼何。其二：忆儿幼读女儿经，众口咸夸貌娉婷。孰意十龄遭此疾，烟日日类浮萍。其三：不知天暗与天明，但听傍人说雨睛。独有琵琶能解恨，调中哀怨诉幽情。其四：可怜晨夕伴狂且，怨雨愁云那得舒？只有更阑方少息，将明又唤把头梳。此诗一出，声名愈重，哄动一城。往来之人无不怜一一。但他自己另具一段隐衷，常想道：“我之此目已经双瞽。无策可疗。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于当拿定主意，万不可随波逐流，误却终身。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若只图财帛，与轻薄儿郎丑陋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于岂不自误？”他因执定这个主意，那来访的人定要选择才留，这话在他中，无人可告。真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钱贵矢心立了个择婿之念，要觅一个伶俐丫头托以心腹。凡是来访之人妍媸，叫他预报，这主意不肯向一娘一说，只说要寻一个好丫头作伴。那郝氏此时靠他如泰山一般，敢不遵依来命，四处托媒人找寻，不惜重价。一日，媒人领了一个丫头来，说是童百万家打发出来的，小名仙桃，才十四岁，郝氏看了，果然生得一一格温柔，齿牙伶俐，就买了与他。过了数日，钱贵见这丫头动止端庄，至诚可托，细问他的来历，也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因父亲不才好赌，将他卖出，幼时曾读过书，又还识字的，这钱贵甚喜，竟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他做一点重活，食必同桌，若无客一来，卧必同榻。这丫头也感激不已，钱贵遂将心腹告之，丫头也尽心允诺，【钱贵能彼此如此之厚，故彼后来于厚报之。人见田横之五百义士，葛诞之三千甲将，与之同死，以为异，谓后人无此义气之者。但此等义士自有，特无人如二公能赤心待人者耳。】替他改名代目。因自己眼看不见，取其代已双眸之意。【仙桃得钱贵以代其目，重之甚矣，可无后患，渐有生茂之意矣。】话分两头说，且说童百万家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财主，如何卖起丫头来，内中有一个可笑的缘故。这童百万名自大，原籍徽州府人氏。他高祖之上，在元朝曾做到行省平章政事，挣下了一个偌大家h。【做到行省平章，不曾挣了些名声政绩，只挣了一分偌大家h，宜乎子孙做财主也。】因一一江南繁华，遂留寓于此，已经数代。到他祖父，虽不曾出仕，却善于经营，专于刻薄，【财主小像。】所以做了有名财主。他父亲名童山，【是个财主的姓名，大约字是金一一。】生他弟兄二人，他排行第二，他哥哥名唤自宏。父亲故后，兄弟拆居，哥哥搬回祖籍新安了，只他一人在此。这童自大虽算不得奇蠢，也有三分呆气，既是一字不识，【无怪乎做财主。】却又半分难舍。【余见大通的财主也有此玻】他娶的妻子就是铁化之妹，这铁氏不但生得一一子凶暴无双，且娇一容更长得奇异无两，有几句赞语赞他的妙处，怎见得：两道浓眉阔如柳叶。【眉曰远山，本自不校】一双怪眼，大胜桃姿。【眼曰杏眼，大杏原只稍小于桃。】樱桃口，三寸还宽。【相书云：口大福也大，宜乎做财主婆】蒜头鼻，一拳稍校【土星高一耸，于相称佳。】面如皮鼓，两腮有十斤。【是个财主婆相貌。】体似绵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浑身重余二百。【是个财主婆躯。】拳真柳斗，足宽鳊鱼。高声大喝，不亚虎啸空山；细语低言，还像洪钟夜度。【相书云：声如洪钟，禄享千钟。童自大之福，焉知非乃妻之福？】仰眠绿榻，肥一一峰一尺犹高；侧坐牙床，胖一股十围还大。一一门宽阔，似两瓦合成；【怕人，谚云：撂出半边来还吓死了你，铁氏此物与应如是。】一一盖丰拢如一盂扣祝【日用之唾盂乎，和尚之钵盂乎？这一件却妙，历来美一妇人不可多得者，或杨玉环若是。】走来时，俨同一座山；【屏风只用他一人足矣。】睡下时，全然一只皮袋。【以一一为枕，以躯为褥，于可比汉成帝温柔乡也。】请教这样一位佳人，令人害怕不害怕，童自大自娶了他来家，也不曾领教过他的打骂。只见了他那一种不恶而严，不怒而威的样子，真如鼠见猫，如獐见虎相似。那铁氏天一一万种咆哮，只有一件与丈夫相合，却是千般吝啬。这铁氏在家时，见他令嫂管教他令兄的那些法则，学了个满心满耳，本要拿厥夫做个小试行道之端，不想这尊夫心悦诚服得很。每见他双眉略皱，不觉屈膝尊前，忽然两眼微睁，早已稽颡顿地。这铁氏虽然凶暴，古语道：“大虫不吃伏”，他见了这个局面，也竟无所施其威，可以不必用其打了。但只是学了这几年的阃政来，竟用不着，未免有抱负经纶沉埋草莽之叹。只好慢慢等待机缘，相时而动罢了。一日，该他发令施行、开张第一的良辰到了，这是为何？铁氏在家时，他哥哥铁化寻了六个丫头与他媵嫁，买了四好二丑。四个好些的与妹一子做针黹，侍梳妆，铺床叠被。一贴身服侍，两个粗笨些的，为洒扫浆洗之用。四个好的里头有一个顶尖出色的丫头，他也是好人家女儿，因他父亲戴迁好赌，输了铁化的钱，无可偿还，没奈何，将女儿算来准账。那来时才得十岁，就与了妹一子。铁氏见他生得乖一巧伶俐，心一一非凡。每日替他梳头打扮，与他好的吃好的穿，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仙桃。这丫头也读过二三年书，因他资一一聪明，竟识许多字，还动笔写得来，女红件件都略知些，说话行一事能看人眼色，铁氏这样一个急如火、暴如雷的一一子，别的丫头一打非数百不饶，一骂非半日不住的，三四年来，不但恼弹不曾弹他一个，连哼也不曾哼他一声。自嫁到童家，丫头跟了过来，已差半载有余。那一日清晨，铁氏在窗前一张桌子上放了镜台梳头，童自大就在桌横头一张椅子上坐着，看他抹脂腻粉，刷鬓扫眉，看得十分亲切，只见他：酱色脸上，浓堆铅粉，衬成青紫二色。【世间偏是黑面妇人一一堆铅粉，添丑即增美也耶？令人不解。】阔大唇中，重点胭脂，染做血红两片。【此方可谓之朱一唇也。】牙黄齿垛，真像金嵌玉山。面白颈乌。果是银杓铁靶。发像金丝，也学个时样梳妆。腕如铁杆，还带副起金镯。【俗谓丑人有丑福，正如谓也。】童自大见了，不由得胆怯，心中凛凛然起来。他打扮已完了，要洗手，忽见仙桃掇了一银盆来。【铜臭之家，焉得有银盆？借这银盆二字，以衬铁氏杵之腕，以作一笑耳。】只见他：黑臻臻青丝细发，喜孜孜俏一丽娇一容。面上红白相兼，身材高矮厮趁。裙下一对小小金莲，盆边十个尖尖玉笋。头上簪一朵娇滴滴仙，耳上带一双黄烘烘金坠。【要知此非赞此时铁氏之婢之美，乃赞异日钟生小星之美耳，看者眼光须长。】童自大看了这半日的魔母，忽然见了天仙降世，头顶上铮的一声，魂已出窍，痴呆呆大张着嘴，口顺着嘴丫流一出，【人见美食多有口中流涎者，见美色则非可食之物，当下口流涎，而往往人于上口流涎，不知何谓？岂自下而上耶？辱翁曰：所谓秀色可餐也。】不转睛的望着。难道丫头来了这些时，童自大不曾见过不成，为何今日忽做此形状？但他每日看见铁氏，都是梳洗过了，妆饰起来，虽然丑陋，看惯了还不觉得，今日细窥底里，见了本来面目，真正丑到十分地位。二来每常因俱夫人的虎威，丫头偶然一见，不敢详视，不过偷目一觑，况又另外站着，也不觉十分俏一丽，今日忽主婢在一处，相形起来，佳者更觉其佳，丑者愈增其丑，不觉出神，竟看痴了。【忘却夫人虎威，真可谓色胆天来大。】那丫头掇着，一抬头，忽见姑爷的这个呆样，不由得嘻嘻一笑，他也并非有心。这一笑刚被铁氏看见，这铁氏身一子胖大，他有这个放样的肥一一，特做了一张放样的大杌做坐具。他洗手时侧过身一子的，所以不曾见乃夫的尊容。今见丫头笑得有因，急转身一看，【转身二字写得妙不可言。何以见之？只此两字，便画出一个胖得没有理的人来，若他人回头，只需颈项一转。他因胖得极，脖子过粗，头回不转，只得连身转过。此等处于必写得神理，余不知作者之心，何细若此。】那童自大忽然见丫头一笑，【古云：一笑倾人城，仙桃一笑，童自大便殃及其身，可见佳人之笑，非国家之祥也。】以为有情到他，益发昏了，还呆着脸痴呵呵的。【呆人的有此呆态。】铁氏见了他这个形状，把那几年学的阃政施将起来，数月郁的醋气发将出来，伸出胡萝卜粗的五个嫩指，兜脸一掌，一手的，异常响亮。【趣甚。】童自大正在妄想之际，被这一下，吓得撺得老高，打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正打得愣愣挣挣的，被铁氏拧着一只耳朵，拎将过来。【拎字妙甚。一见铁氏势头之凶，一见童自大怕惧之弱，真可谓耳提面命。】冤家路窄，适才丫头们掸桌子上灰的一个鸡手掸帚还不曾收，恰巧放在旁边，被他抓将过来。有毛的一头攥在手中，将那一头有大指粗的紫竹杆，往光脖子上就是十多下。打得童自大颈如刀割，泪似雨流。跪在地板上乱转。铁氏骂道：“杀剐的奴才，你好大胆。在我眼跟前公然对着丫头调起情来，你背着我，两个不知偷了多少回数，实实地说来，饶你一死。”童自大哀哀告求：“一一一你冤死我了，我成日守着你，寸步不离，或是有事就往外边了。我遵一一一的王法，每常连丫头们看还不敢看，可还敢生这个心肠？就有这样狗心狗肝，也没有地方做，你请详情。”那铁氏虽然一一如烈火，听他说得颇有情理，又见他脖子上肿得一条条比指头还粗，便道：“我饶过你这一遭，下次再要大胆，休想得活命，起罢。”【铁氏尚还有怜惜之情，还算不得第一个恶妇。】童自大如鬼门关放赦，不住道：“谢一一一天恩。”爬起来，一揉一着脖子，往前边了。铁氏余怒末已，叫过丫头来要打。这丫头虽从未曾尝过此味，主母的酷刑是常常见过的。今听要打，真吓得心胆地，跪着哭道：“我跟随姑一娘一这几年，蒙姑一娘一恩典，如此待我，我何敢欺心？适见姑爷的样子好笑，实忍不住，笑了一声。敢有甚私情别意？求姑一娘一开恩饶恕罢。”铁氏数年来骂也舍不得骂他一句，一时如何打得下。见他柔语悲啼，似梨带雨。心中暗想道：这个妖货，我看了这个样子，还疼一一得了不得，何况男子汉见了，可有个不一一的？【我见尤怜，何况老奴？才是真情种语，铁氏之不肯留仙桃，虽云是妒，却正是一一。】这个祸根放在跟前不得，我脑后无眼看不得许多。古人说：“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倘弄出来，那时悔就迟了，不如趁此时打发掉他罢。主意定了，说道：“我跟前如何许你弄鬼，我养你几年，也不忍打你，你只收拾收拾，打发你别处罢。”丫头痛哭起来。道：“我服事几年，蒙恩抬举，今日非有心之过。姑一娘一如何就要弃我？我情愿被姑一娘一打死，我总是不愿出。”铁氏见他哭得伤心，中也觉惨然，因醋念横在中，违着心罢，定头不允。那丫头知不能留，虽感地数载之恩，又惧触了他此时之怒，磕了个头，哭着收拾他的衣服被褥了。铁氏听他哭得甚是悲惨，心中好生难过，【一一心竟不能夺醋念，妇人之醋诚可畏也。】叫了一个家人童佐弼来，【童佐弼，谓其媒人同作弊也。】吩咐道：“将这丫头带到媒人家，不拘身价，拣个好人家与地做媳妇，不可混配了人，坑了这孩子。”童佐弼答应，领着出了。铁氏复沉思道：“这三个像样的丫头也是祸根，万不可留在上边。”将家中选了三个无妻的仆人，即日配了下，【古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仙桃一笑，惠及三鬟，此夫妇六人当尸祝之。】单留两个丑婢，一个名葵心，一个名莲瓣，在旁使用，终放了心。有一调《西江月》赞这两个丑婢道：面黑难施腻粉，【较主母犹大雅。】发黄罩个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头。【可谓善于藏拙。】腰粗全仗汗巾收，大脚幸亏裙覆。【如此乔妆，独不畏主母醋发乎？】扫地铺床能事，尿瓶马桶常。料然难与主人偷，可免姑一娘一狮吼。【孰意大谬不然，反竟列为小星。】不想仙桃这一笑，倒便宜了这三个丫头。即日得尝妙物，只当是替他们做了一个媒人，真可谓一笑姻缘，却是总成了别个，与自己倒不相干。这童佐弼领了仙桃到媒人家来，因见他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主母吩咐不拘身价，思量在他身上发一主横财，遂暗暗与媒人商议，许他加一酬谢。媒人道：“非卖与门人家不得重价。”【恶仆一一媒，一样黑心。】适逢钱家要买丫头，讲明身价银八十两，卖与他家了。媒人分了八两，童佐弼落起六十两正，只拿了十二两银子来回铁氏的话。假说受了财礼十二两，嫁与江西一个木商做儿媳而。铁氏听得，心中惨切了一会，见说与木商做媳妇倒又替他欢喜。【铁氏之于仙桃，始终相一一，故后仙桃相会时，毫无怨意也。】那童自大被打了这一顿出来，到书房一中想道：“我一个大财主，谁不敬我三分，【调侃世人。】我这样小心奉承他罢了。倒还这样凌一辱我，我见他就怕，是没奈何了，难道官府衙门也怕他不成么？【妙想。孰不知虽然不怕此，而各有所怕，奈何？】我告他一状，后来或者好些，也不可知，别的大衙门我不敢，我到县里告。”又想道：“这个状子不好雇人写的，用口诉罢。”又道：“不好，一堂的人听着，怎么好说被一一一打了，不怕人笑话么？”【千算万计，活画出一个呆人的肚肠来。】踌躇了一会，猛然想起道：“我那姑表大舅魏如豹，他现当着上元县刑房书办，何不同他商议？”又转念道：“但恐他为护表妹，未必肯管。”又想道：“甚么相干，做衙门的人，世人说的，公人见钱，如蝇见血。要有几个钱给他，告他的一娘一他还未必管呢，何况远房表妹？【不意此呆人竟有此奇想。】我许他个厚礼，他自然肯为我出力。”【财主都舍得厚礼送人，我不相信。据他说许他个厚礼，单许之，或有之。】定了主意，遂到魏家寻魏如豹。只见他哥哥魏如虎迎出来，道：“舍弟不在家，妹丈请里边坐。”童自大到了厅上坐下，魏如虎道：“老妹丈寻舍弟说甚么？”童自大道：“寻他商议一句要紧的话。”魏如虎道：“他衙门中有事，清早起就，到晚方得回来。若要寻他，明日绝早到县门口就寻着了。”忙进内捧了两钟茶来，让童自大吃着。又道：“老妹丈有甚么要紧的话，也可以对我说得么？”童自大叹了一口气，将护领卷下，伸着脖子与他道：“请验验伤痕。”魏如虎见都是指头粗的紫印，肿得老高，惊道：“甚么人敢大胆打老妹丈？了不得，了不得！”童自大道：“还有谁，就是令表妹了。”遂把无心看丫头被打的话告知。魏如虎大怒道：“岂有此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妇人都凌虐起丈夫来，不要怪我说老妹丈，你太不济，容他放肆，要是我么？哏！”【道家书云：多言无益，不如默而无言，魏如虎只图奉承财主妹丈，忘记了夫人虎威，宜乎后来受罪也。】还不曾说出下句，听得屏门后他妻子接口道：“要是你，便怎么样呢？”他说话时手中正拿着一杯茶，听得问了这一声，打了一个寒噤，把杯子掉在地下，跌得粉碎，面上便失了色，答道：“要是我，我就咬着牙死死捱。”【这才算真正好汉。】童自大暗暗含笑，上前作了个揖，那夫人也回了一福，便把眼望着魏如虎，瞪了一瞪。他低着头，面如死灰。童自大见不是好光景，也不再坐，就辞了出来。【童自大竟能鉴貌辨色，竟不呆了。】魏如虎送客，伸着舌头悄声道：“倒是没有说甚么别的话呢，造化造化。”童自大笑道：“我看你比我还怕，你怎么先又说那硬话？”他忙伸手把童自大的嘴捂祝道：“我的少祖宗，你悄声些，不要替一我惹祸，”因附在他耳朵上低声道，“怕老婆的人，难道硬话也不许说一句么？”二人哈哈大笑，一拱而别。童自大回家，见四个标致丫头都不见了，只剩丑婢二人，又不敢问。晚间见铁氏恶狠狠的睡了，他在床脚头穿着衣蹲了一夜，【蹲字趣，不知这一夜他可曾睡着否。】也不敢睡。次日起个大早，悄悄下床，出来看见童佐弼，私问他四个丫头的下落，方知三个配了家人，仙桃已经卖。他恨了几声，就出门到县前来寻魏如豹。见衙门口静悄悄也没有人，等了好一会儿，见魏如豹手中拿着两个膏药，一瘸一跛的走来，他一眼看见童自大，忙拐着上前问道：“昨日失迎，老妹丈清早到这里有甚么贵干？”童自大道：“有一件事特来寻老兄商议。”魏如豹道：“这门首不是说话的处，请到里面科房一中坐了再讲。”遂同他进了仪门内，到科房一中一条凳上，让童自大坐下，他就挨了坐着，问道：“老妹丈有甚么事见教？”童自大道：“我受令表妹的气，实在过不得了，我又不敢奈何他，想要告他一告。要雇别人写状子不好意思的，要借重老兄写写。”因把脖子伸给他看，道：“伤痕现在便是干证了。”魏如豹听了，只是叹气不做声，【叹气不答者，欲写不敢，不写又恐拂了财主妹丈之意，又贪或有笔资，故做难耳。】童自大道：“我不白劳老兄，少不得个薄仪奉谢。”【可谓锥心耳之言。】魏如豹忙道：“倒不是为此。”【童自大一许谢仪，便撞着他的心事，便一一出下文一篇说话，至于“倒不是为此”一句，乃违心之言，假体面话耳。把衙门中吏胥心肠说荆】低声道【先魏如虎一个低声道，此处魏如豹一个低声道，后文巨金一个低声道，写得一伙怕婆人有许多张致丑态，不觉失笑。】：“实不相瞒，我寒家祖坟上的风有些古怪，大约是一一山高，一一山低，祖传代代有些惧内。到了我愚弟兄，越发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我家兄那样个好汉，咱衙门里算他头一名，番子二三十人也打他不住，凭你甚么狠强盗，见了他，俯伏一在地。家嫂那样个肌瘦人儿，到他跟前，才打到他一一胖，老妹丈是常见的，家嫂间或一时动怒，要打他一百，打到九十九下，不但不敢爬起来，连动也不敢动。我不是说大话，我每常打到捱不得的时候，还大胆讨讨饶，他连饶也不敢讨，哑巴似的咬着牙死捱。因他叫魏如虎，外边人知道这事，说当年李存孝会打虎，是个肌瘦小病宽的样子，恰巧家嫂也姓李，又生得小巧，人都叫他母存孝。【肌瘦的既怕。】大约老妹丈也有所闻，到了弟益发可怜，说起来连石婆婆也掉泪，那些作践的事也说不荆一句结总的话，也不怕老妹丈见笑，他此时若叫我死，大约也不敢再活。【不意夫人之威竟同君父。】也怨不得，一来我的贱体比老妹丈小了好些，贱内的尊躯与舍表妹相仿佛，【胖大的又怕，不知妇人的身一子生得如何，丈夫才不怕。】他要打起我来，一只手像拎小鸡似的，轻轻就撂在地下，一一股坐在脊梁上，就如孙行者压在五行山，还想动一动么？凭他拣着那一块，一一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叫做抬轿的转弯，满领就是了，总是我贱名的这个豹字当初起的不好。”童自大道：“怎么见得？”他道：“我贱内姓师，狮为百兽之尊，豹见了狮，可有个不怕的？我常想就是豹子真见了狮，不过是个死罢了，也未必怕到这个地位。我见了他，心惊胆碎，说不出的那个怕法。若见他个笑脸，我就比做神仙还快活，但见他有些怒容，我浑身都乱颤，那心扑扑的跳到口里来，话都说不出一句。我背地上了他个尊号，称他为九灵母元圣，这是《西游记》上太乙天尊骑的九头狮子的名号。那是个狮祖，必定才这样利害。”因笑着把那膏药与他看：“你说我买这东西做甚么？”童自大道：“据老兄说起来，想是被嫂子打伤了那里了？”魏如豹道：“那打提他做甚么？老妹丈，你脖子上那几条伤痕也算得个打么？要在我贱躯上，就算天字第一号的轻刑罚了。可怜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浑身上下那一处没些伤痕，若贴起膏药来，不但没这些钱卖，竟把衫子、裤子、袜子总摊了膏就是了。”【何必费许多事？拿一床单被摊着，一个大膏药裹上，何等省事。】说着，将袜带解一开，把裤脚掳起来，只见他两个膝盖红肿有饭碗大，全是碎血眼。童自大忙问道：“这是怎的来？”魏如豹笑道：“冤屈死人，昨日一个敝友请我吃酒，回家迟了些，我是个官身一子，每常回或迟或早，都是家兄出来开门的，他也还没得甚么说，昨日家兄不知同老妹丈说甚么来，家嫂着了恼，从昨日午间在屋里，家嫂叫他顶着净桶跪着，不放起来。是贱内出来开门，惊动了他了，发起一一来，说我定是在外边老婆，不然为甚么深更半夜回家。我把嘴都分说破了，他也不信，真是口中淌出鲜血来，他还说是苏木，你有甚么法？他拿些碎磁瓦，砸烂了垫在我膝下，足足跪到天亮，也还罢了，他又把一块死沉的大槌衣石，叫我顶在头上，压得那碎磁都戳进里头，你道刻毒不刻毒？到了今早还不放起来，亏我苦哀求，【真亏他。】再三告说，今日衙门里有要紧公事，恐怕误了，才饶了起来。我出来时张了张，家兄还像空一一文，顶着个盆在那里跪着呢。我到了外边，一步也挪不动，看了看全是血眼子，都是那碎磁戳的，两一几乎要折，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捱到外科药铺里，买了两个膏药来贴。为甚么今日来得迟些，你不见我方才走路一瘸一点的么？【也有便宜处，未曾考满，已先做了典吏。】我若替你写了这状子不打紧，后来设或舍表妹知道了，会着我贱内一说，我还想活么？【畏妻如蝎之妹夫，又寻着这两个惧妇如虎如豹的大舅，济得何事？】那就是真正的死无葬地了，就是老妹丈也有些不妙，这事不是儿戏的，一一命相关，不可轻举妄动，我劝老妹丈忍忍罢。”童自大听他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见他有些作难，袖中取出个草纸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来，送上道：“这算不得甚么，老兄买一钟茶吃，果然替一我出了气，我后来还有重谢。”【此即先所说许他个厚礼也】魏如豹一见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便一脸的笑道：“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可做得来？”【见了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就一脸的笑，便有了主意，活画一衙门中人。妙极。】假推道：“一个至亲家，如何好受礼的？”童自大道：“老兄既有主意，你要不收这薄意，我也不敢奉求了。”塞在他手里，他也就接过，道：“老妹文既如此说，我且权收下。”便装衣袋中，然后说道：“据我想，这件事也不必定要告，况本官病了，这几日不曾出堂，不见衙门口静悄悄的么？就有状子也告不进。内边管转桶的管家巨大爷巨金，【寻那惧荆的管家，中甚用？】同我最相厚，等我请他来同他商议，烦他禀声老爷，出根签，差两个人到你府上，只说官府查访得他欺凌丈夫，要拿来处治，吓唬吓唬他。舍表妹一个妇道家，到底胆子小，他听得自然害怕，若后来改过，也就罢了。况且你我都站在不败之地，没有甚么干系，不怕他们知道。一兴词动讼，那就有指实了，你说可行得么？”【作商量语者，此原非妙策，若不出一主意，何以销缴那个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童自大见说官府不上堂，也没奈何，只得说道：“听凭老兄尊意罢。”魏如豹烦了个门子到客堂后请巨金。等了一会儿，见他来了，童自大看他好一条大汉，方面大耳，一部落腮胡须，【偏是此等好相貌，好身材的人，更怕得利害，不知何故。】左手捏着一块蓝袖手帕，将左眼捂着。二人起身，让他坐下，他问魏如豹道：“这位是谁？”魏如豹道：“这位是舍亲童百万。”巨金忙施礼道：“得罪得罪，闻大名久了。”【余阅至此，掩卷长叹曰：“甚矣，银钱之令人起敬也如此，人生世上，势为富厚，盖可以忽乎哉？”】魏如豹道：“数日不会，不知大爷患目，失候得很。”巨金哈哈大笑道：“我那里是害眼。”魏如豹道：“不是害眼，是怎么的来？”巨金笑着说道：“魏师付你不是外人，童大爷既是令亲，【世上有钱人，勿论老少，无不尊之曰大爷者，可叹。】也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前日敝恩上同主母偶然角口，敝主母就拿我贱荆出气，骂了一顿。我正在家里吃酒，桌子上放着一把大壶，贱荆回来，摔碗掼碟的，我又不曾敢说多话，只说你在上边受了一一一的气，怎到家里来使一一子？魏师付，【叫一声又说，妙，如闻其声】你就是说我这句话也没有冲撞了他，我不曾防备，被他拎起酒壶来，夹脸就是一下，亏我躲得快，打在眉毛头上。幸得是我这样个汉子，也还挣住了，【真好汉】要是软弱些的，不死也有个头发昏。一来是祖宗保佑，二来亏我灵泛，【果然亏他。】不然眼睛珠子也打出来了。他一把揪住我耳朵，还要抓胡子，幸喜我的力气大，死命挣脱了，往桌子底下一钻，才得跑掉了，【偏是此辈人，专会说体面话。】要是捋掉半边，今日还不得出来会你呢。”因把汗巾拿下，道：“你看看。”魏如豹同童自大一看，眉稍骨乌青，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只有一缝。魏如豹道：“这一下利害呢！”巨金道：“先还肿得大，连眼都睁不开，这两日好了许多了。”便问道：“你寻我说甚么？”魏如豹遂将童自大的事对他说了。他尽着摇头咨嗟。魏如豹道：“舍亲不敢白劳，少不得还要奉酬。”巨金道：“魏师付，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好朋友，我若可效力，童大爷难道还不值一个相与么？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因低声道：【描写神。】“前日敝恩上偶然同主母说顽话，敝恩上说‘大凡做官得人，谁没有几个小老婆。你今将五十岁的人了，也该让我娶个小，乐一乐。’还哈哈的正笑着，不想被主母跑上，把脸同脖子抓得稀烂。一条条的血口子，好不难看。怪是也怪不得敝主母，原是敝恩上的不是，这样的话可是乱说得的？还亏主母很心疼的一位小相公，有八九岁了，每常老爷带他出来顽，你也见过。是他哭喊着抱着老爷，一一一才饶了，不然还利害。因上不得堂，故推病这几日呢。【大约官府推病不出堂，多半为此。】我贱荆受气，我造化低，都同在这一日了。如今敝恩上在主母面前千小心、万陪罪的时候，我若一禀，家主母一知道，要怪我替男人告妻子狠恶，这还了得。敝恩主正在奉承的时候，不要说用刑，只吩咐我贱荆处治，那就即死无疑。【阃法重于官刑，令人那得不怕。】是这个缘故，所以不敢奉命。”向童自大道：“尊夫人还算贤慧呢。一个少年的标致丫头，见了还远远的躲开，还怕惹是非，那是大胆望着得的？这是自已失于检点，如何怪得人？不曾打断脖子梁骨就算万幸了，要是敝恩主同我犯了这样的法，哏，恐怕连一一命都难保。我奉劝是好话，【真是好话。】请息息怒，此后凡事小心些，样样自己留神，就不妨了。”【的是良言，保身妙诀。】因立了起道：“不能奉陪，贱荆上了，一早起，恐要回来吃饭，我照看。”拱拱手了。童自大只是叹气，魏如豹道：“我为老妹丈，不过如此尽心罢了，【这一句话，把那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稍结了。】说不进，却没奈何。老巨说的也是好话。老妹丈得忍就忍；我有几句护身符的药言奉传。你但记熟了，便可保无后患。他要打区区，区区先睡倒。他若骂区区，区区只赞好。他又省力气，我又省烦恼。这个波罗密，的是个中宝。但能知道此，保身直到老。老妹丈千万记着，请回吧，衙门中无事，弟也要返舍了，倘回得迟，又生祸患。”童自大见他如此说，只得别了出来。因大清早来寻他，此时又渴又饿，到一个茶馆中吃了一壶茶，软饱软饱。正坐吃茶时，听得隔座几个人在那里说笑，一个道：“江宁县喜老爷，做官也风厉，人品也生得好。五短三粗的一条汉子，一嘴连毛胡，颇有三分杀气。他是福建人，酷好男风，他衙门里有个门子，姓董名混，叫做小董贤，生得细皮嫩一，比女人还娇一媚些。喜老爷一一上了他，在一一一面前说衙门中事繁，日间办不完，夜里还要料理，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书房一中同小董儿睡。后来不知怎么被一一一知道了，那日有三更天，忽然开了宅门，一一妈一带着丫头仆妇们，点着几个灯笼，直奔书房，打开门进，喜老爷正同小董儿睡着呢。一一一上前一把被一掀，两个都是一一光，谁知一一一手里拿着一把大环锥，把那小董儿嫩一股上戳了十来下，那小厮疼得滚到地下，还戳了两锥子，他钻到床底下才罢了。【老爷之一揉一锥尤可，一一一之铁锥太利害些。】把喜老爷的头抱住，尽着捋胡子，捋掉了半边，【余有一友看至此，笑曰：“此与胡子何涉，何不以环锥锥其一一具，方为切当。”余曰：“不然，因此一一具被小董占，方锥其股，焉舍得复锥之？捋胡子者，意其嘴于必与之相亲，故迁怒于胡。”此谓不得已而思其次。】就揪着半边胡子，像牵羊的一般拉着，【陈造变羊，尚不至此狼狈。】衣服也没有穿，披着床被，拉上了。古人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他衙门里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人写出谣言歌儿，贴在两府里照壁上。我还记得是四句，道是：夫人半夜闹书斋，嫩股遭锥实可哀。谁部虬髯将半，县公风厉何在哉！不想被府尹大老爷知道了，说他为民父母，怎纵容内眷半夜到外边，加他不禁两个字，取了职名，封门听参。喜老爷着了急，他同大老爷管事的堂官雪太爷名叫雪机，素常交好，他托人问雪太爷，说本地乡绅中谁同大老爷契厚，好求了来说情。雪太爷说：‘大老爷一一情倔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从来不听情面。如今只有一条路，舅老爷新近才到，叫他寻着舅老爷的门路，向太太求求情，太太若对大老爷一说，一天大事都完了。’喜老爷就烦雪太爷送了舅老爷一分重礼，舅老爷向太太说了。太太也不知向大老爷怎样说，就不得知道。【这一句顿挫的好，若详详细细的讲，他衙中内里的事，外人如何得知备细？】那日大老爷坐在穿堂上尽着出神，摇着头沉吟，【画出个有心事的样子。】恰好本房吏上呈稿，大老爷看了，说道：‘这件事我正在这里为难，今日太太再三说，叫我饶了喜知县罢，本府想，既取了他的职名要参，怎么好忽然歇了，若不听太太的话参了上，太太若知道？笑道：本府又是喜知县之后车了，你的主意怎么说？’那本房道：‘大老爷取喜知县职名，阖属皆知，忽然中止，俨有情弊，恐科道两衙门知道不便。’大老爷道：‘我在踌躇，正是为此呢。’本房道：‘如今只好当着太太说饶了他，瞒着暗暗参了上，等旨意下来，太太也便没法了。’大老爷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有理。’正赞着，忽见大老爷头上，像个黑老鸦一般，一翅飞得老远，落在地下。众人忙看，原来是大老爷戴的纱帽，再回头看大老爷时，不知太太如何知道了，【雪机者，泄机也，前既泄机与喜知县，此泄机与主母不待言矣。】拿着个槌走出来，在大老爷脑后一下把纱帽打得飞，大老爷震昏了，就伏一在公案上，那本房见势头不好，一抬头，见太太的槌已对脑门劈下来，他叫了一声不好，忙把头一歪，连耳朵带肩膀早捱了一下，得了命就往外跑。太太拎着槌便往大堂上撵。众管家爷们跪了一地，拦住禀道：‘求太太给老爷留体面，外边多少书办衙役看着，太太如何出得？’太太还不依，亏得走出一二十个管家一娘一子们来苦哀求，才进了。管家爷们也把大老爷扶了进。顷刻，雪太爷出来吩咐：‘喜知县兔参，照旧开门理事。’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今人叫他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又还有人称他都元帅的。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近来一一一做了禁子，他成了犯人，但是出堂，一一一在暖阁后监押着，退堂便一齐上。他原是一嘴胡子，因了半边，不像模样，索一一剃一掉了，他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他不得。这些时走路把腰弯着，我先以为或是一一一打伤了腰？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里当差，前日向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一一一拿他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余先谓此知县何故姓喜，今见其名，方知所谓。】印在一^上，回来要验看。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着腰。”说了，众人大笑。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今世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于我，我今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着他，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他拿定了这主意。他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也没有扰过他一杯，今日却也得了他个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方才我若嫩些，再要推辞，他管情就收了回。昨晚我那一娘一着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他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况且衙门中也无事，早些回罢。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儿，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铺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笼子上换。”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那人夹开来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照顾。”魏如豹暗骂了几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没奈何，道：“换了罢。”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本是二钱，因是财主家戥子，短了二分，穷人的戥子或不至此。】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别的不够，买了三斤牛，用了二十四文，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刚到家门口，他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师氏看狮狗链帮，也可谓物以类聚。】正看得有趣，一见了他来，怒问道【打断兴头，宜乎该怒。】：“你替谁卖的酒？”魏如豹正低着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定了定神，陪着笑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一娘一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打斤酒来孝敬你。”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炖丝瓜吃呢，才过一个菜担子，你叫来，问可有丝瓜。”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甚么？”魏如豹道：“要丝瓜。”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咕哝道：“韭菜是兴一一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泄一一的倒要。”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此妇真活泛。】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还不好么？快多买些。”【多买些，趣甚，既图兴，何不连担子留下。】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哥哥还跪着呢。李氏见小叔买了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罢，快帮二叔切择菜。”【也不是兄弟，竟是救命王菩萨。】魏如虎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着相帮。到厨下炒了，盛了一大盘，一小盘，大盘中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魏如虎帮着盛饭筛酒，伺候他妯嫂二人吃了，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他兄弟二人吃。这盘中少韭多，那魏如虎只翻着吃，魏如豹单吃韭菜。他妯娌二人看着，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单拣韭菜吃，是甚么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那卖韭的说韭菜兴一一，故此他尽着吃呢。”李氏听说，钉钉的望着魏如虎，还在那里寻吃，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谗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那魏如虎正在找吃，吓得把手中筷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甚么缘故，忙拾起筷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李氏笑着道：“看这才是理。”他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常闲话休题，且言正传。再说这仙桃自卖与钱贵之后，改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他预报。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他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他一笑。老那形容丑陋，气质粗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他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盆戴高帽的人，见他如此，往往含忿而，他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他。他所以任一一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他，也有一种情人怜惜他。那俗人笑他呢，说他门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甚么儿郎，聪俊净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他呢，说他立志如此，也是一一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两种话传到他耳中，他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他父母虽然疼女，未免一一钱，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中大大一个财主，【大大的财主甚轩昂，加上数字甚不堪。】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一一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他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他以钱为重，穿吃次之，B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一合。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他试试，孰意弄了进，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他抚一着郝氏之一一，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你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我的虽然没用，女儿已长成人，有他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子家所供白眉神，赤面虬须，白眉直竖，问之，云系柳盗跖，但盗跖当为强盗祀之，何奴祀之？岂谓一一妇之心，于如强盗之恶耶？】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愿，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失生平所望，除了他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着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钱为命毕。】这郝氏原也不可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主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滨。但他：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此等物何足道哉？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一中闲坐，正倚枕沉思，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一娘一，我刚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钱贵欣然坐起，道：“你念与我听，看是那里人，是怎样的烈女。”代目念道：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姜氏许诺，觉后有孕。及诞，即以小英字之，。八岁，母舅一一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日：“此二女不足以法也，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失贞静之道矣。”舅闻，大异之。及长，已字巨族。流贼  张献忠  (《姑妄言》人物)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於潜避山中。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到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小英亦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主帅好色贪一一，【好主帅，主帅如此，军士可知。】一见大悦。【明末之将大都此类，焉不被流贼所败也？】小英正色道：“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副众百姓之望耶！妾以为无知军士贪一一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主帅不怒，反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又何惧，人言何畏哉！”【好将军，见一女子便不惜命，真可谓朝廷之干城柱石。】纳于幕内，欲一一之。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襄妾因母病笃，矢志茹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主帅心甚怜一一，许诺。既而流贼过，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游，将及两月，意欲犯之。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命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于衣间，投江而死。其叙略曰：洋洋庭，妾非不能死也，恐投之荒烟野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于黄鹤白云间，且当贡举之年，晋郡应试，必多其人，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其词曰：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此二句无限悲鸣】将军不下搜罗令，【仅罪及首恶】遮莫红妆马上驮。其二：泪痕一透旧罗衣，梦到家乡身未归。【读之凄怆】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其三：舟师乍围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滨。【红颜薄命，千古同悲】寄语双亲休涕泣，江犹是女儿身。【难得，真烈女。】其四：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一一师。于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其五：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庭西。【果符其言，烈女有灵。】其六：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朱门空自联秦晋，列后相逢总不知。【伤心哉。】其七：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风逐一一圆。【烈女之一一，死与不变。】万古不消灭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其八：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俱东。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自有传芳名者。】其九：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不愧女中丈夫四字。】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鸺鹧。其十：骨于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死不忘亲，非但烈而更孝。】贞魂即向家园，归报高堂已不生。【读竟不落泪者，必无仁心。】既死，逆流六十里，【奇事。勿谓鬼神无灵。】至荆口驿，土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我生不辰，出于烟，身已污矣，死于无及。虽失之于始，尚可悔之于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随波逐流，笑杀多人也。”【杜小英一段者，钱贵听此之后，从良之心已十分拿定。】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一日独坐，他母亲郝氏到房一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甚事？”钱贵道：“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得如此容颜，又有这些才调，【先奉承几句，好做巧说的引子，虔婆舌妙。】老一娘一何福，得你为女？”遂满一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一娘一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郝氏道：“儿呀，我们门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着己。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后来你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姊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一娘一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净足，以娱老景。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你如今只拣甚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你既有此娇一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你执意如此，我做一娘一的如何过活？且你只管如此任一一，恐怕后来遇著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伏后】故做凄惨坠泪道：“你爹爹因你执一一，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以死动之。】你可替做一娘一的想一想。”钱贵道：“一娘一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一娘一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男子中有才有貌而趋下流者甚多，见此语当愧杀。】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雪月的行乐。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大约是被铁化熏怕了。】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奉承他。我是一娘一之亲生，怎就不体一一孩儿。”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岂有不疼一一你的？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但你年尚青，还可少待，况我方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不过等待机缘而已，儿呀！你可知道占魁上劝嫁的故事么？”钱贵道：“儿自幼眼盲，未曾见过。”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条来，我对你慢慢细讲。”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舨瑁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临安，卖烟，更名王美。儿呀！说他生得就如你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他做魁一娘一子。他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他一娘一央了个结拜的妹一子劝他，道：‘你既落在门人家，可是轻易跳得出的？你说要从良，固是好事。若从良不着，不若不从。你不如今日顺了一娘一的意思，那做一娘一的自然一一惜你，况以你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著有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你若十分执拗，那时一娘一恼恨起来，或凌一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虽是明说王美，却是暗指钱贵，其说真巧。】后来劝醒了他，竟自从了，【郝氏一篇说话，重此二句。】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抠，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结果。【钱贵之肯听从者，乃重此二句。】这是古人的事迹，我儿，你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儿呀，只愿你学他，就是我做一娘一的福了，再过三五年，替一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你选一个情郎自嫁，可不是好，你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真麻。】你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他这知心人，恐选遍天下，也难得此驴大的行货了。】儿呀，你谈何容易。”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一娘一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的呢。”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这几句却是良言。】不是轻易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从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钱贵见一娘一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这正是：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他无事之时，作了夏秋冬四阕词儿，道：傍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景醉人魂。笙歌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日西沈。夏彩鸳戏，黄莺织柳，庭树尽浓一一。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方床石枕清无署，碧筒劝频斟。瓜李冰凉，芷荷香满，坐待月华生。秋寒蛰泣露，银蟾吐月，万捣衣声。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一一。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冬玉梅才放，瑶乱舞，朝野庆升平。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楼台似玉轻寒透，痛饮已微醺。脍鲤炮羔，浅斟低唱，莫负好青。调《少年游》此调传出，人人皆羡他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他也渐渐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祁名辛，慕他之名，特来相访。一见了面，心一一非常，就送了三十两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付与郝氏，每日预备极丰盛的酒肴。把个郝氏喜得滚尿流。钱贵见他豪可喜，虽不十分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那祁辛一心一一上了他，毫不吝惜，时兴各种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过了数日，祁辛私向他道：“我一一你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你一心有从良之愿，你若不弃我，以我之力，为你赎身甚易。你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你意下何如？”钱贵微微而笑，不答。又过了几日，祁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你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实不瞒你，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轻薄小儿语，要知钱贵听得此语，决不肯相从矣。】你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你，定以你为正，岂肯屈做小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番情深向你，你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承你垂一一，我深为感激。况我既身荐枕席，又何妨更扫箕帚？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仍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承君不弃，只要做烟友，不能为中馈揪。君其谅之！”祁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这正是：落有意随流，归燕无心恋堕泥。祁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他，也就兴致索然，渐渐淡了，还留连了数日而。有四句打油说他二人道：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祁公子相貌也还可观，家资既富厚，又是贵公子，况且一一又粗豪可取，待姑一娘一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一娘一赎身，为何坚执不肯？且姑一娘一又素有从良之志，失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姑一娘一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一娘一尊意，令我不解。”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你言。祁公子人固可嘉，但心一一非能常久者。且发妻犹可弃，况于他乎？【钱贵可谓深会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知有也数句。】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因他情意殷殷，较那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他之一一我者非情也，乃一一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一一驰。异日将奈之何？我今日试说在这里，你但记着。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于我乎？”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不可无此一番辩论，不然，不可足钱贵之深心巨识也。】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祁辛的出处并结果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我且先说些假道学真迂腐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祁辛身上来。看官请听：夫妻一乃五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又云：上一床夫妻，下床宾客。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罢了。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止于画眉而已哉？”别的话就可以不必言而喻了。至于白昼相对，自应相敬相一一。要说竟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然而把他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况妻与妾婢大不相同。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足数者。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可以放，可以赠人，可以换马。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至于妻子，要他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何可十分轻贱得他？若把他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譬如那人把他妻子十分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他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一一，情义甚笃，故愿相从于地下。再没有个两口子素常如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死节的。【说的尽情尽理。】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迂腐老道学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他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一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着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此心尚不可萌，而况于弃其妻以私他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于他男乎？我因要说祁辛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虽是熟话，却是劝人夫妇和美的劝世文。】言归正传，且说祁公子撇了自己的娇妻美妾，一一他人之妇，送了一一命，反把妻妾被人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家h做了嫁妆，岂不可笑？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祁名辛，祖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山东来州府而来流寓，故后祁辛死时，别无一亲戚矣。】他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第，路过南京，一一这地方富庶，遂流寓于此。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年纪未及三旬。他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他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了。【梧州府，妙，故后杳无音耗也。】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老人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莫氏一一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祁辛同他像有仇恨一般。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他相闹，只得忍受。过了满月，也就不肯十分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祁辛先见他不敢回言，以为他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罢了。今日见他嘴中不逊起来，那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交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祁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那个样子还利害几分。这两个虽不敢与他相抗，不过是强笑强迎，假趋假奉而已。论起来，他夫妻大小都在少年。家中要穿有绫罗纱缎，要吃有美酒羊羔。出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内娇妻艳妾，翠绕珠围。真是除了神仙清幽快乐，就要算他繁华受用了。孰意这祁辛不知他是甚么奇异心肠，倒把家中之美弃了，专外边寻那闲野草。他有一个穷朋友，姓何名幸，是一个少年饱学之人。生得人品清秀，举止端方，与祁辛曾同学念书。何幸仗着腹内文章进了学，祁辛亏了孔方之力也游了庠，虽然各别，少不得算同案的朋友了。他二人年相仿佛，倒也来往得着实亲厚。这何幸的肚中虽比祁辛通透，那祁辛的腰里却比何幸厚实。何幸命既不如他之豪富，且年将三十，小儿尚未有母。他母亲当日在生时使的一个小丫头，叫做葵，【又一个一一妇。】生得不叫做美。那一种一一一的态度，是他胎中带下来的，非所学而能也。将二十岁了，何幸就把他收在身边，也不说妻，也不谓妾，混焉而已。一日，祁辛到他家来寻何幸，恰好葵在门口站着。祁辛一眼见了，魂灵儿飞半天，【此正可谓五百年前风流冤孽。】忙走到跟前，深深一揖。葵素常在门缝之中，窗之内，曾见多次，虽认得是他，却未曾看得亲切。今日觌面相亲，见他那一种轻狂的体段，华丽的装束，着实相一一。笑吟吟回了一拜，闪门内，露着半个身一子，说道：“相公到此，有何贵干？”祁辛道：“特来相寻何兄，不知在府上不在？”葵笑答道：“不在家了，失迎相公。”也虚让一句道：“相公请里面坐。”谁知这祁辛是调妇女的斑头，偷私情的领袖。【有此两句罪案，宜乎不得其死。】见了葵这个俏冤家，正无门可。听得让他进，巴不得这一声，竟跨进门来。葵只得闪身让他到了内边，满脸的笑，重又作揖。葵让他坐下，自己在卧房门内站着。祁辛无可拔谈，东扯西拽，说了些没要紧的淡话。葵毫不避嫌，也就一往一答的说了一会。祁辛只得起身告别，葵又送他出来，二人大有留恋光景。祁辛路上走着，心中想道：我同何兄相与几年，竟不知他家有这样个尤物。我看他大有绻恋之意，怎样得个妙法，才弄得他到手？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不怕他不落在我的彀中。”其计已定，归家准备行一事。且说那何幸回家，葵对他说：“祁辛来寻你说话。”何幸不知是做甚事，就到祁家来。祁辛听得，心中大喜，【喜其落在彀中矣。】忙接了进来，书房一中坐下。何幸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长兄赐顾，有何见教？”祁辛且不答，忙叫小厮拿上果酒来，二人对饮。然后说道：“弟造府并无别事，因今岁大比，弟想做一做三场的工夫，痴心想一个进步。弟孤陋寡闻，苦无良师。素知长兄满腹珠玑，欲屈长兄到舍下做一个益友。修脯自不敢薄，府上的薪都是弟这里供给。吾兄也不必往返，就在这敝斋下榻。不知尊意如何？”何幸的家中甚是寒薄，正要想潜心静读，以应秋试。但苦日用不继，少不得要在外奔波，今听他有这一番美意，可有不喜的？说道：“弟才疏学浅，恐不能有砥砺之益。倘承不弃，敢不从命？但寒家无应门三尺之童，只有小妾在家。抵暮而归，清晨造府，也还不妨了功课。”祁辛道：“天时暑热，设或再遇一一雨，来往也甚是费力的。”因笑道：“长兄若不能舍房帏之乐，弟则不敢强。若虑老嫂独居无伴，舍下仆妇颇多，着一老媪到府上，不但可以相伴老嫂，并汲爨之事，都可以替老嫂代劳。长兄以为何如？”何幸道：“虽承长兄如此见一一，但弟何以克当？”祁辛道：“我辈斯文骨，何必更做客套？【昔人有云：此语出自其母，则为贤母；若出自其妻，则为妒妇。今祁辛此语若出自真心待友，岂非君子？但出于不正，则为真小人矣。】明日吉辰，弟有些微不腆之仪送到尊府，就打发个婆子过。长兄把家务料理，也就请过来罢。”何幸再三谢了，作别回家。把前话向葵说知，他听得有了盘费日用，而且又有人来替他烧茶煮饭，何等不乐。虽然夜间被底孤凄，日里却得受用，再三怂勇。次日，祁辛送了十两束修并柴米之类到何家，又叫了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婆子马姓，附耳嘱咐了许多话，到何家要见景生情，事成重赏。那婆子笑嘻嘻应诺，到了何家。何幸见祁辛如此用情，柴米银子都有，也无可料理者，就到祁辛家中，谢了盛情。祁辛又设了一席，算馆的酒。二人谈谈讲讲，痛饮了一番。祁辛虽说纳他来同念书，只早间一会，同在馆中坐坐。饭后便说有事，不知何往。何幸也以为他家业大，富贵人家应酬繁琐，不好强他念得。且乐得三茶六饭的受用，潜心诵读。且说那马婆子在何家百般殷勤，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连那葵的净桶也都倒。葵有得吃有人用，一日高闲自在，心中感激祁辛了不得。过了有四五日，祁辛到何家来，竟到内中堂屋里站着叫马婆子。那婆子听得是主人声音，向葵道：“我家相公来了。”葵前次见过他的，也不害生，就走到房门口相见。祁辛忙作了揖，说道：“我才出门拜个客，在尊府过。因何兄不在家，恐怕尊嫂家中少长缺短，我心里记挂，着时进来问问。”葵道：“前日承府上送了盘缠柴米，拜领感谢不尽，不差甚么东西，不敢劳费心了。”祁辛道：“我同何兄多年契厚，就是同胞弟兄一样，与尊嫂也似嫡亲叔嫂一般。彼此通家，怎还说个谢字？尊嫂若少甚么物件，只管吩咐，我无不奉命。本当请尊嫂到舍下走走，”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这个贱内是死人一般的，不会知人待客。若像尊嫂这样和气，早请会会了。”因吩咐马婆子道：“你小心服事何一一一，就像伺候家中一一一一样，不许懒惰。要是少甚么，就回对我说。”说罢，辞了出来。葵与何幸虽然夜间为妻子，日里仍是为婢的。今被祁辛这一番奉承，自己尊贵了许多，觉得心窝里都是快乐。又见他话中带着怜一一，不但感激，竟动了点相一一之情。那马婆子见主人又吩咐了几句，更加勤谨。葵一日偶然同他闲话，问道：“你家相公说你一一一是个死人，是甚么缘故？”马婆子道：“这总是各人的缘法。我家一一一也不叫生得丑，颇有几分姿色。夫妻两个不知是甚缘故，总不同床。还有两个姨一娘一生得也好，也不中他的意，三日吵两日闹的。前日在家里同一一一拌嘴，相公说道：‘我前世不曾修，今生娶了你这样个老婆。像何家那嫂子，见人又和气，说话又能干。我要娶了这样个妇人，真正头顶着他过日子。【上头顶乎，下头顶乎？此话难解。】我的命薄，可惜就没有这个缘分。’我前日来时，再三吩咐，叫我小心服事一一一。说你这样个娇一嫩人儿，如何做得粗重生活。又骂那两个姨一娘一道：‘你们这样东西，金戴银，穿绸着缎的受用。我看何家嫂子那样人物，布裙荆钗，家中无样不是自己做，真是老天没眼。我想起来，好不叫人心疼。’大约他心里记挂你，故此昨日又来了看看。【此媪可谓利口，先以情义动之，次以富贵感之，继以恋一一感之，妇人一一，焉有不动心者？虽是受主人之托，然坏此心术，后之一死，亦为不枉。】实实是我相公没缘。若是有缘，娶了一一一你这样个心上人儿，还不知怎样恩一一呢。”葵听了，呆了半晌，说道：“那是他没缘，是我没修了这样的福来。”婆子道：“说起来也奇。我家相公因同一一一姨一娘一不睦，成年在外做这些偷情的勾当，也相与了好些妇人，从没听见他夸奖一个有得意的。前只见了一一一一面，上口不念下口念，刻刻在心，像是有些缘法罢。”【此婆之口可畏，见葵呆了半晌，知其已为所感，乘空便，又将此语诱之，真善说。】癸道：“今生不中用了。修得好，来世同他结个缘罢了。”【此话已明明心见矣。】那婆子见他这话来得有些因头，便嘻着脸说道：“一一一，我说个戏话，你不要见怪。我看他这个一一你的心肠真是没有的，何不两下暗暗成了姻缘，要甚么穿的戴的他不送你？”【更进一步。】葵笑笑，也不作声。【此一笑，已是千肯万肯矣】婆子见有几分光景，又一一一句道：“一一一，少年夫妇谁不做些风流事儿？从没听见贞节牌楼盖在那有丈夫不偷情的妇人门口。”【奇谈，可骇。】葵初见祁辛时，心中也就有些一一他。今听见婆子说他这些相一一的话，更动了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那马婆子见他也有些活动了，便道：“一一一你请自己坐坐，我回家取点东西来。”葵道：“你取甚么东西？”马婆子道：“这两日天气热，身上有些汗酸臭，我取两件衣裳来换换。设或我来迟些，一一一只管把门掩着。你但请安歇，我是必定来的。”【诡调可畏，不如此说定，恐关了门，晚间同祈辛来时，葵出来开门，或看见也。】说着，就了。到家把前话向祁辛说知，便道：“等夜晚些，我同相公，悄悄进他房一中，竟硬做起来，大约他也情愿。”祁辛大喜，到了天黑，同马婆子一路到了何家门口。婆子推了推，门是掩着的。推开，同祁辛进，关好。房一中也不曾点灯，葵已睡下了。婆子道：“一一一，你睡着了么？连灯也不点。”葵道：“等你到晚，不见你回来，自己一个人心里怕怕的，我就上一床睡了。我还怕你不回来了呢。”婆子道：“我可有不来的？因相公问一一一这里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半日，故此来迟了。”葵道：“问你些甚么？”婆子道：“话长呢。蚊子咬得慌，一一一你不嫌弃，我到床上细细的说给你听。”葵听说祁辛问他，不知说些甚么，正要问问详细，便道：“也罢，你进帐子来罢。”那祁辛忙脱一光了爬上一床，同他一头卧下，就伸手摸。因天热，葵也是上下没一根丝。祁辛不由分说，上了他身一子，紧紧搂祝葵只当婆子合他戏耍，遂笑道：“一妈一妈一，你痴了么？”话还未了，已被他直抵红门，忙总问道：“你是谁？”婆子在帐外道：“是我家相公。因怕一一一府上没人，特来与一一一作伴的。”那葵将昏就昏，便不做声，被他着实高兴了一度。二人千般旖旎，万种温一存，重整旗，又大战了一常葵每当何幸间或同他如此，不过是古板正传一一弄一会，适兴而已，并无奇异的做造。这祈辛是此道中的惯家，弄得葵意乱心迷，身摇可凑，不能自主。事毕，搂一抱而卧，讲说的无非是相思相慕、相怜相一一的话。两人睡至天明，犹恋恋不舍。看看红日三竿，只得要起来，还搂一抱着亲一热了一会，方才别。此后别没三日必来。那何幸是个书呆，一心要想成名，在他家苦读。况家中柴米盘费都有，无内顾之忧。且葵何幸原也不把他取重的，因家中又有那马婆子，他也不便在家中过夜。只十日半月间或日里回家看看，问问家常，就馆中高坐。祁辛也同葵走动多次。夏尽秋来，被一个前生冤孽看见了，你道是甚么人？这个人姓暴名利，是个凶顽恶，见财贪财、见色就一一色的人，就与何幸紧邻。你道他生得怎个模样：一脸横，满面疙瘩。色似羊肝，腮如猪肚。唇上倒竖几一一黄须，鬓边蓬松数根紫发。纯乎戏台上扮出魍魉，宛然庙门首塑的恶鬼。他每常见于葵独自在门口闲站，他知何幸软弱可欺，就想勾引他。嘻皮笑脸，做出那风流调一情的样子。他若生得略似人形，或者葵也还肯苟就。这样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丑骡乍见了还要体战心悸，妇人中可还有一一他的？常被葵大骂也多次了。葵告诉何幸，何幸道：“那种人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你只不到门口便没是非。”【此语妙极。一妇人在街上步行，一男子目不转睛看之，此妇怒曰：各人走路，你看我怎么？那男人笑道：你若不看我，怎么就知道我看你？葵若自己不出来，暴利焉得而调一戏之？】也就撂过一边。这些时，暴利见何幸总不来家，那祁辛暮来朝往。他醋气大发，怒道：“这一一妇，我想相与相与他，他就做张做致，假撇清不肯，【假撇清三字，葵不能辞。】也还情有可耍你骂了我不知多少，就该贞节到底。【这责备的甚是。】今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有钱的汉子，明明的嚣我，我叫你试试我的手段看。【这一转念，便是恶心肠矣。】今晚这厮若来，我悄悄过绑上了他，不但讹他一大块银子使，且借此讹这一一妇，弄他一个痛快。弄过之后，将来就不怕他不是我的一个外宅了。”【初心不过如此，原非有仇欲杀，后杀之者，激之使也。叙事有先后轻重，妙极。】又想道：恐他们不怕，我带了刀唬吓唬吓，也不敢不受我的挟制。拿过切菜刀，在石上磨了磨。磨了锈，亮铮铮的。天色将晚，看见祁辛进他家了。约将三鼓，他腰间了刀，此日正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者何？一则点明前夏秋来句，二来俗谓中元放鬼。今日七月十五，故有此恶鬼来行凶也，妙甚。】月明如昼。他越墙而过，见房门关着，推了推，如铁桶相似，就掇门。用得力猛掇了一扇，那一扇向地下一倒，划刺一声大响，把葵、祁辛一齐惊醒。原来他二人挂着帐子，点着灯，照着大干。搏弄了半夜，都乏倦了，方才合眼。被这一惊，一睁眼，见一个人站在地下。葵慌忙坐起，连声大叫有贼。暴利又是那气，又是那急，拔一出刀来，上前尽力一下。葵脸上正着，尚未砍死，倒在床上，两足乱一蹬。那祁辛惊得要死，下床不及，也叫道：“杀人了。”说犹未了，也被一刀砍着，就跌倒了，便不做声。有四句说他们道：忿激凶怒动杀心，一一人被害却缘一一。持身正直邪一一断，暮夜应无祸难侵。那老婆子一板之隔，听他二人响动了多时，方才寂静。一时老兴发勃一起来，摸了一个捣蒜石杵，睡在榻上，扯开裤子，【不脱一裤者，以便少刻提着好跑。此等没要紧处，亦必细心写出。】正然一出一进的捣，才有些趣味，先听得响了一声，正在吃惊，又听得葵叫有贼，后听得主人叫杀人。撂了石杵，连忙爬起，一手提着裤腰要往外跑。【吓慌，拽不及也。】暴利撵了出来，马婆子跪到天井中，回头一看，月下认得是他，说道：“是你么？”暴利道：“也饶你不得。”刚举起刀来，那婆子吓软一了，一交扑倒，暴利夹脖子也是两下，见那婆子不动，以为死了。复进房来，见两个尸首都一一光着。他拿灯照了照葵的下一体，笑道：“你这一一妇活着不肯给我弄，我且弄个死的。”着将葵的身一子放正，他还一一了一番，方逾墙而回。【余见书中赤眉贼一一吕后尸一事，一死尸也，尚何有此高兴？不知此辈是何肺肠？】暴利行凶时，他那切菜刀先砍了二人，已钝缺了。及至砍那婆子时，他也心忙，虽然砍了两刀，又在脖子上，只疼昏了过，尚未曾伤命。到天色将明，苏醒过来，挣着爬起，拽上裤子，【一丝不漏。】进房看时，两个都赤条条的。主人头颅两半，葵额鼻平分，俱杀在床上，血溅满处。他只得挣着开门出来，悄悄报与邻舍。众人约了地方总甲一齐到暴利家来，他正还睡觉。【好放心，好受用。】打进门，血刀血衣俱在，还有何说？将他绑缚了送往县衙。那马婆子先倒还挣了起来，此时反又昏迷了过。【此一部书，总不越情理两个字。即写此等没要紧处，亦情理所必然。所以为妙。】只得拿块门板将他抬着同到衙门。知县听见是杀人公事，连忙升堂。地方街邻上禀了。知县先问暴利这事如何起来，暴利将他二人通一一的话说了，道：“小的系紧邻，因何相公不在家，小的替他杀一一。”【一一那是替杀得的？写无知凶徒强辨处，妙。】知县笑道：“一一固可杀，但你非杀一一之人，你图一一是真。后至于杀死二命，则非尔之本意。可是么？”【这知县可谓片言折狱。】暴利被他一句话说着了心腹，无言可对。知县喝道：“你还不实招么？”取夹上来。”暴利知道是不能免罪了，徒受刑也辩不出。把从前引一诱不从，以至后来他二人通一一，本意讹诈，不想他二人叫喊，只得杀害，从实招了。知县命画了供，打了二十板收监。知县又问马婆子一一自何时起，何以得成一一，他亲夫知情不知。【问得细。】婆子将主人如何诱何幸到家读书，如何叫他引一诱葵，如何成一一，他丈夫并不知情，也细说了。【婆子不杀死者，留在此处用耳。也不然这些详细，他人如何得知？看者勿为作者所瞒，认真是切菜刀钝，不曾杀死。未免为作者暗笑也。】知县叹道：“诱人夫而一一其妇，有玷黉门，一死何惜？”吩咐典史，带仵作相验两尸伤痕，以便呈报。夫不知情，不究。两尸各家领埋。马婆子虽奉主人之命，不该引一诱良家妇女，以致杀伤二命。本当重处，姑念身受重伤，免究，着本家人领扶养。马婆子祁家人领了回，次日即故。【话已说了，用不着他了。】也报了知县，定暴利的罪。引杀一家非死三人，律剐。他三人虽非一家，但暴利欲一一而致杀三命，罪应加等，剐不为过。申了上台，达部，准了下来。暴利一剐，不用多说。何幸回家，虽恨葵一一贱，念他数载勤劳，要存厚道，卖了一口棺材装了，雇了抬埋葬。莫氏将祁辛的尸首抬回，制棺殓，延僧道念经。那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少不得都要做。买坟地，做纸扎，开丧出殡，十分体面。莫须有三氏寡居了一年，他夫妻俱系外省人，并无一个亲戚。又年少无出，夫妻做了几年冤家，还守甚么？思量要赘一个丈夫做个倒门，恐一时不得其人，又似前夫薄幸，那怎么处？因想起何幸来，家人素常都夸他老实，妇女们又说他相貌清秀，莫氏就动了一点相一一的心肠。【夫一一彼之妻，其妻即一一彼妻之夫，毫厘不。】又是丈夫故交，情愿嫁他，倒烦人替他讲这亲事。何幸先还不肯，说：“古人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亵。他虽不仁，我同他相与一场，今日如何好娶他的妻子。”众朋友知道，劝他道：“你不要太迂了，你要谋占他的妻子则不可。今日他情愿明公正气的嫁你，何不可之有？他欺你，偷一一你家的人。你今日做个鸠夺鹊巢，也不为罪。”众人怂勇他，竟成了秦晋之好。何幸一介寒儒，今日忽来享妻福，华其衣而美其食，呼其奴而使其婢，且又是极美的妻子，虽然不到势怕的地位，也着实相敬相一一。莫氏同祁辛仇敌一般，今见他如此温一存，也十分相得。何幸当日同葵半妻半婢，原没有伉俪之乐的。今遇莫氏这等恩一一，二人方知世上夫妻有如此之恩情。莫氏身已有主，要须氏、有氏改适。他二人见何幸待大一一一如此情厚，大约决不忍薄了如夫人。况且嫁，又不知良人心一一如何，也情愿嫁与何幸。莫氏同他二人相伴久了，也舍不得相别。见他们不愿，心中也甚喜，劝何幸也并纳了。【祁辛偷一一何幸之婢，以为是得便宜。孰不知妻妾皆明归与何幸，便宜安在？何幸固然何幸而得之，祈辛亦可谓之奇心也哉？】何幸后来走了几科，再不得中，终身一儒。大约也是娶朋友妻妾、享朋友家产之故。【又是喝。】虽非他图谋之过，未免隐微中伤了些德行。【此书与报应二字，毫末不肯放松，令人不寒而栗，尚可谓之一一书耶？】虽不曾中，却也享福终身。一妻二妾，皆生有子女，后来竟成了一个巨室，这又他做人端方好报应。可笑那祁辛，撇了美妻艳妾，反恋那葵，以致丧身绝命，不知是何心肠？正是：祁辛真是奇心，何幸诚然何幸。这一段事，费了许多唇一舌纸笔，说了这一会，虽与正传无干，一来也是一番大报应，二来可见钱贵之慧心卓越识，一瞽目女子，初相会便知人之终始，鉴若此，把世上有眼男儿一齐抹杀。【因此数语，所以有此一部大书也。】后来钱贵得知祁辛的这一番事，想起他的旧情，惨叹了几声，因向代目道：“我向日之言何如？”代目道：“姑一娘一真好慧心，我辈浅人，如何得知。”暗暗心服。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化沾身，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他的面。他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所以火氏一一他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他一床同卧，以消寂寞。他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主母忧，他也是满面愁容，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他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一一。偶然叫他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甚么事，他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说主公在外如何贪，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就在赌场中取乐。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了不理，倒贪，【独不思结发夫妻身上一点情意也没有，倒同狗取乐，你可以同狗乐得，他也可以得。】他既然可以得。我也可以得，【好者留心乃政。】当初碍着小棵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也无人知道。”心中虽如此想，却无可之人。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且拿狗舌解释。【无可之人，且狗。】一日，在房一中正然胡思乱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他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明白，也听得不真，他走将进，众人见了他，都绷着笑脸，便不做声，火氏问道：“你们在这里说甚么，这么好笑。”众妇道：“大家讲闲话，没有说甚么？”火氏道：“我听见你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罢了，怕甚么？”内中一个仆妇指着一个说道：“他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所以大家在这里笑。”那一个笑着瞅了他一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火氏动疑道：“你见了甚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才到毛厕上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他的那个东西软叮当的，还有八九寸长，钟子口粗，就像驴子一样的，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才在这里同他们说笑。人身上怎生这样个驴东西，亏他的老婆怎么捱来，量一量，差不多顶过了心口，我想女人遇了他，不捣断肠子弄死了，【此一语为火氏将来结果之识。】也要穿裂了一一门。”【此句为火氏初试之先兆。】火氏听说得好生动火，又笑着追问道：“他们又说甚么村话？”这个妇人指着一个道：“他说要吃四两浇酒还捱得半截。”火氏也笑了一阵，那巧儿丫头也在旁边听着，嘻嘻的笑。一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你笑甚么？”他才跑了了。火氏回到房一中，半响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为过，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若相与了他，不枉舍身一场，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东西，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只是怎么得会着他。”有四句写那火氏的心事道：嫁夫莫嫁此无徒，赌齐行私婢奴。我今也学乖伶俐，各自相交小丈夫。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他做个牵头，才可遂心，叫巧儿同他上楼，叫他楼门关上。谁知那狗见主母上楼，他就先跑了上，【一丝不漏。】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此时方用着椅子。】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巧儿道：“一一一的恩典这样待我，我可敢走泄？”火氏欲言又止，巧儿知他疑心，忙说誓道：“一一一疑我么，我若不尽心替一一一做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好狠咒。】火氏见他发誓，知他实心相为，遂拉着他的手，脸红着道【善于写生，红着脸三个字神，是初学偷一汉一一妇，羞恶之心尚未绝灭。】：“我这样年少青，你主子总不顾我，他既没恩情，我也可以有得外遇，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他一会，除非你做个引进，你可肯么？你若替一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还厚厚的赔嫁，报你的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火氏即此意，故厚饵之。】巧儿说道：“这是一一一的恩典了，【他先发誓时重在第二句，此却在头一句。】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一一一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赶脚的也来哭。】但只是他们方才说得怕人子刺刺的，【先写巧儿也在旁边听了笑笑，此一句甚觉无味，此方见他先听行之妙也。】一一一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的些的好。”【是个小丫头说话。】火氏微微的笑道：“呆子，既是这么说，难道他一生就没见个女人么，总不过是皮，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况且别人又往那里寻？”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一一一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依着行，决不误事。”【活画出一个不知事献殷勤的小丫头来。】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别的话，我拿件东西，你看巧没人，悄悄递与他，同他约下，若你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他来，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他要是明白人，自然懂局。”巧儿道：“这事有甚么难，等我。一一一你拿甚么送他，可交与我。”【此原是乖一巧丫头长技。】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用一条大红绉绸汗巾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了，递与他，道：“好好藏着，万不可与人看见，小心在意。”再三叮咛。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火氏每常一上楼来，就脱衣叫那狗一一，今日上来同巧儿说了这一会的话，那狗急得围着他，摇着尾巴乱跳，不住用口扯着裙子，有个要他上一床之意，火氏先说话时已看见了，此时巧儿已，见那狗急得好笑，把门闩了，恐巧儿来撞见，不脱衣服，在小床坐着，要褪裤子，那狗等久了，急得把头尽着往裤一裆中乱钻，火氏想竹思宽那又长又大的驴肾久了，也火动得很，忙脱了裤子卧倒，那狗如得了宝贝一般，你看那好一一，一一得火氏一麻了一会，恐巧儿来回信，要推开他起来，那狗那里肯歇，火氏只得又等了一会，然后起来，穿好了裤，开了门，坐着等候。不一时，只见巧儿笑嘻嘻上楼来，火氏忙问道：“事体怎样了？”巧儿道：“事有凑巧，这是一一一的洪福，【此事亦谓之曰福，奇谈。】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子没有，恰巧竹相公走出来，想是要溺尿，见了我，撤身就要，我低低的叫住地，把东西递与地，把一一一的话悄悄向他说了，他打开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他道：‘多上覆一一一，我明日把你爷哄在外边过夜，我一定来。’说着，听见大爷说话，他忙忙进书房了。”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着他肩背，道：“好孩子，这样中用，不枉我疼一一你一常”巧儿道：“一一一恩养我们的，这点事若做不来，还要我做甚么？”遂下楼归房，以俟明夜佳期。且说竹思宽在赌行中过了半世，甚么事不知道，见火氏送了他这件东西，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进书房一中同铁化吃着酒说着话，心内想：“我虽然遇过些妇人，都是一一女，那一一俱是经过千百人一一道的。却从不曾见过良家妇女之物是怎个样子，因为我这东西过当，也不敢寻人，今承他这番厚一一，且又闻他生得标致非常，得会他一会，就做着弄不得，且见见这样妙人儿的妙物，也是造化。须将老铁骗出耍钱，才好行一事。”【好赌者当防之。】想了想主意。便道：“大爷这几日怎不到屠家耍耍？”铁化道：“前日你看见的人，既不对庄，又没有大钱，倒把我输了两场，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兴头也没有。”竹思宽道：“昨日他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我看他都是些雏儿，成千两银子拿着，我因没有现梢，不敢下常大爷何不明日赢他些来，翻翻前日的本钱？”铁化道：“说是这样说，输赢也是定不得的事。”竹思宽道：“只怕短歇就没法了，上场时说明了要耍一夜，顽长了，到了夜间，大爷弄些本事出来，怕不一股擒之。”铁化心中大悦，道：“明日我同兄。”竹思宽道：“明日上半日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下午我来奉陪。”又饮了几钟，辞别了。次日，铁化带了几百金到屠家赌局来，果然有三个江西木商在那里，正少一把手，屠四见了铁化，大喜道：“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奉请，因他两日不曾来，这三位都是现梢，大爷顽顽。”铁化道：“我因为昨日听见老竹说的，故此今日带了银子来，先要说过，要顽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顽个通宵，我才来的。”【你在此要顽个通宵，那知令正在家便要顽个通宵也，不知事少年当深戒之。】那三个道：“这位爷说的是，夜局更妙。”摆下坛场，就掷起来，再说那竹思宽自铁化家出来，要打点明晚行一事的，便不到屠家，恐次日铁化挂住了身一子，便到郝氏家宿，他因心中想着火氏，将郝氏之当他，足足弄了半夜。因困乏了，睡到次日已饭时，才起来。日色将午，他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来了，上了局，喜不自胜，到各处闲撞。捱到天色已暮，到铁家来，已将关门，故意问看门的道：“大爷可在家？”门上人道：“大爷从早间的，此时不回，大约是不来了，竹相公此时，有甚么话说？”故意咨嗟道：“我寻他有要紧的话说，不在家怎么处？”遂走到书房里，道：“我在此等等罢。”那家人道：“恐今晚不回来，天黑了，所等不得。”竹思宽道：“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议，定要面会的，他就不来，我在这里过夜，明早他必定回来。”家人都知他是主人的厚友，常常来往，过宿也是常事，便道：“既然相公在这里，我点灯，叫收拾晚饭来。”竹思宽道：“我吃了饭来了，你只点灯来罢。”须臾点上了灯，竹思宽道：“你们都请安置，我自己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受用，都各回家高卧了。那火氏昨日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日必来，犹恐铁化在家阻了好事，不住叫巧儿打听，早饭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了，心中一喜，还怕他晚上回来，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放心，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只见巧儿一脸的笑走进来，到耳旁悄声道：【真伶俐。】“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火氏知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想道：“如何得他进来。”又想了一想，道：“不好，还是瞒了丫头们，我悄悄同巧儿出为妙。”原来铁家的房子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院独门的，门外横隔一条小巷，面前就是大厅，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进又一个独院，三间书房，后边也是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木。厅后那条巷，东西尽头处都有角门，西边角门通着厨房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著书房后院上房。出来就不走大厅，从角门直达书房，甚是便宜。火氏叫巧儿，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他关了前院门，把后边角门开了，等夜静些好出，你来时，可就把大厅门同西角门关好。巧儿出，一个人也没有，他对竹相公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关好，到房一中悄悄回了火氏的话，火氏虽有三四个丫头，只巧儿在他屋内睡，别的都在西屋，他此时一一念一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只把头梳了梳，将一一用香肥皂挖洗了一番，老早吩咐丫头们都睡觉，他也故意上一床假睡。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着，还要偷空睡，何况主母吩咐，可有不睡之理，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儿出来，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趁着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顺着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一中来。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侧着耳听，夜静了，隐隐似有妇人高底声响，忙走出来一看，月光下巧儿扶着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忙让到房一中。竹思宽忙把灯剔亮了，将他一看，真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也不梳妆打扮，他是安心出来做一番大生活的，头上紧紧挽了一个苏纂，结结实实绾着两根金簪，穿着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丝绸裙子【是个回回家妇人的打扮。】，手中控着一条白绫汗巾，【只道他拿来揩嘴角，原来是预备揩那个的。】他虽是一个一一一妇人，一来年幼，二来乍见生人，未免含愧，脸上一红一白。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魂都没了，忙作了揖，道：“我有何福，敢蒙一一一这样见一一？【看了许久方才作揖，是渴想极了的样子，神情一一真。】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那火氏只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他宽衣褪裤，他也并不装假推辞，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脱一。见他一对小小金莲，穿着青缎子高底鞋，白线褶裤，大红丝带，他自首至足，灯光照着一身雪白光滑一一，真个消魂。竹思宽也忙忙脱一光，火氏心中想他那件物事太大，有些害怕，悄悄向他耳边道：“听得说你的东西大得很，不可冒失。”探起身一子将他一看，竹思宽见了这尤物焉不动火，早已直竖一根大一一槌，火氏见了又一一又怕，娇一声道：“只怕放不进，不是儿戏的。”竹思宽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一亲，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你不要胆怯。”将他扶正了睡好。竹思宽知他这件家伙，除了郝氏的巨一一，再没有对手，后虽遇过昌氏，那是妇人中的异物，不可比列。今承他厚一一，不得不同他试验试验。见他生得这等娇一嫩，可敢造次？先缩了下，将他一一一看，洁净无一毛，【是极，回回家男妇但有毛处无不扳净者。相传教门中专有一种为妇人剃一一毛者，名曰剃小一脸儿的，然不知果否？或妇人为之剃则有之，若男子决无此理，或人笑骂之言耳。有一笑谈，一妇呼人剃小一脸，剃毕，其人兴动，以一一物送频一一。妇怒曰：“你这是怎么说？”其人陪笑道：“一一一既剃了小一脸，自然要取了大耳。”】肥嫩已是动人，且他不但不曾生育过，而且不曾经过大物，尚还是紧紧揪揪一条细缝，微露指顶大一点一心。竹思宽生平见所未见，一一之如宝。将分开，闻了一闻，是方才他用香肥皂挖洗的喷鼻馨香，把嘴对了他的一一门，一阵乱一一，又将舌头伸一中一一刮。火氏觉得虽不如那狗一一得受用，【竹思宽之舌虽不如狗，他的一一物却胜似驴。】但欲心动久，被他一一得痒痒一，一一情更炽，那一一一股股的冒出，竹思宽知他情浓，一一物也一透了，连忙起来，把自己一^抹上许多唾沫，叫他揸得开开的，然后对着门往里顶，那里进得，略略重些，火氏就叫疼说苦，弄了许久，还不得其门而。竹思宽急得没法了，想了一想，对火氏道：“这进不怎么样处，我想来我在上边弄，不知轻重，倒是你上我身来往下坐，该轻该重，该进该出，你自己酌量着行，这唾不如油滑，把你我两件东西都多擦些油，或者就好了。”【火氏前日用油，此时竹思宽也要用油，可谓二人同心。】火氏点头依允。竹思宽下床来，拿了灯盏中油，自己抹上些，又将指头蘸着，替火氏把一一门内外擦上许多，【先则香，此是油臭矣。】上一床来，扶起火氏，他仰卧着，叫火氏跨上身来，两手拄定。竹思宽一手扶着他，一手捏着一^，对正了他的一一门，道：“你往下坐坐看。”火氏往下坐了坐，虽觉得滑一溜了些，还穿得一一门生疼。此时舞弄了半夜，尚不曾尝着是甚滋味，心中也一一极了，顾不得疼，咬着牙狠命往下一坐，竟进了有三四寸，火氏哎呀一声，觉得迸急如裂，似刀割的一般，眼泪痛得长流，【先是下面那一只眼冒一，此时是上面的两只眼流泪，他既姓火，如何有许多？】伏下一身一子道：“受不得，下来罢。”竹思宽遇了这样一一美少一妇，弄不进，一一物硬一胀得难过，正急得要死，忽见进了些，箍得一^紧紧的，妙不可言，生怕他害疼一一了出，忙把他一股用两手扳住，道：“你略忍一忍，就好了，【因此一句，想起一个笑话来。一和尚买了一个大鲤鱼来，刷净，放锅内煎，鲤鱼容易不得死，尚首尾乱跳，此僧用锅铲，按住道：你忍一忍，就好了。】头子既进，底下就容易。”火氏也就依他不动，二人亲嘴咂舌，顽笑了一会。竹思宽道：“这会儿可好些？”火氏道：“虽比先略好些，还疼得很呢。”竹思宽道：“你一一一看。”用手扶着他两胯，一起一落，动了几下，火氏虽然觉得一^在里面塞得胀满有趣，但一一门痛不可忍，嘴对着他的嘴，道：“行不得了，胀得疼得很，改日再来弄罢。”竹思宽也不敢强他，答道：“凭你的意思。”火氏抬身一一出，觉得一一门又疼痛了一下，跨下来睡倒，疼得甚是利害，拿他那白绸细汗巾擦了一擦，【写汗巾只云绸字便可，先用一白字，疑必有所谓，至此方知昨日者焉能显出一血迹，作者之细心若此。】拿上来看一看，竟有许多鲜血同油迹，【铁化当日娶他时，不知人有此否。】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把一一门撑裂了。【可惜。】竹思宽接过汗巾来，也将一一物拭净，对火氏道：“你这汗巾与我罢。”火氏道：“脏巴巴的，你要他做甚么？”竹思宽把他抱得紧紧的，道：“心肝，你虽不是处一女身，今日同我弄出这些血来，也算是开首的恩情一样，我留着，一时间想起你来，不得见面，见了汗巾上的血，就如同见了你一样。”便连亲了几个嘴。【人乍见此，过是竹思宽一番相怜相一一的话，又带三分奉承的话，要知此别有深意。竹思宽岂不自知齿己非幼矣，与火氏大不相伴，而貌又不足以动人，火氏之所以一一他者，只因此孽具耳，今既受创，恐后竟弃之，奈何？故想出要此汗巾，拴住他一片心，常于此物上着想，以图长久想出也。】火氏见他说得这等恩一一，弄都弄了，还怕羞不成，一把搂过他脖子来，也连亲了两个嘴，说道：“亲一哥，你这样疼一一我，我就给你弄死了，也是没得怨的。”把嫩生生的舌一尖递他口中咂了一会。【一一妇人一一易动，已其圈套中矣。】他同铁化正经夫妻一场，也不曾有这番恩一一，【二语虽是闲话，却是火氏的罪案。】火氏道：“这弄不得怎么处？”竹思宽道：“你今日是初试，下回再弄，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你就不这样艰难了。”火氏道：“等我养好些，你过几日再来，但只是你怎么得在这里过夜？”竹思宽道：“这个只好看机缘，我想法在赌两个字上把你家铁大爷挂在外边，我就好来亲近你，【好赌者着眼。】只恐我来了你不得知道。”火氏道：“只要你把我家的哄了出，我时常叫巧儿出来探听。”他二人约定，搂一抱着睡了一觉。醒来时，月已西斜，将及天曙。火氏道：“我罢，天将亮了。”起来穿衣服，二人舍不得，又搂一抱着亲嘴咂舌了一会。火氏将头上的金簪拔了一枝，替他关在头上道：“亲一哥，我送你这个，取决结发恩情的意思，千万不可忘了今日，但切不可与我家的看见。”竹思宽接住，道：“亲一亲，你的深情我杀身难报，岂敢负你？但承你厚情屡屡，我没一点东西送你做个记念，心中甚觉抱愧。”火氏道：“两情相一一，要甚么值钱的东西，把你的裤带换与我，我系在腰中做个想念，你若舍得，再把下一身一一毛拔几根与我，【此却是难得见的罕物。】我做个小荷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装着，日夜带在身上，如同与你相伴一般，这个就强如送我件宝贝了。”【一一其巨一物如宝，推及于毛，亦视如宝，写一一妇写得尽情不堪。】竹思宽忙把裤带解下换过，伸手将一一毛拔了一把，送与火氏。【一把，趣。要做刮子用乎？一把至少有数十根。昔有一胡汉，偶然持胡，掉下一根，连道：“可惜，可惜”。其妻曰：“一根胡子，何可惜之有？”胡汉道：“你岂不闻一跟胡子值一条牛么？”其妻脱一下底衣，笑指一一谓夫曰：“若如你说，我这些胡子值得一山牛呢。”竹思宽一把一一毛也值了许多牛，回敬不为不厚。】火氏纳在衫子袖内，方才下床。看那巧儿时，倒在一张醉翁椅上，两一大揸，放在两边椅轴上搁着浓睡，【他因睡熟，不曾听得二人行一事，故后来问竹思宽可弄得是弄不得，前后照应，丝毫不谬。】火氏笑着把他推醒，开门出来，犹依依不舍，不忍分离，拉着手叮咛了又叮咛，嘱咐了又嘱咐，送到角门口，方才分手。竹思宽目送火氏，那火氏也一步两回头的望，只等火氏进了内院子门看不见了，竹思宽方才关了角门，回到书房睡。火氏到了屋内，巧儿关了院门，火氏上一床坐下，重又脱衣而寝。那一一门次日大肿，裂破一处疼了好几日，直等结了疤儿掉了才好了。那竹思宽一觉睡到日高三丈方才醒。想道：“世间有这样多情女子，我料无可报他。只有竟力同他大弄一弄。得他稍遂欢心。【火氏原不过图此。】才可报了他万一，只要想法骗得老铁在外过夜才可行一事。”【这是铁化厚朋友的算计。】正想着主意，只见铁化笑吟吟走进来，道：“我在屠家专候兄，何反在我舍下呢？”竹思宽道：“昨日早间有些俗事脱不得身，直到夜了，我只当大爷回府，特来看看采头，谁知竟不曾回来。夜深了不得，所以在府上借宿，大爷采头如何？”铁化道：“兄言不谬，果然三个都是雏儿，被我大胜，赢了将及千金，【赢得他人千金，折妻子一窍，一一便宜人往往如此。】方才回来，正要着人请兄，几时叫老屠勾了他们来，让我再赢他一常【不劳多嘱，他心比你还胜。】门上人说兄在此间，昨夜失陪得罪。”竹思宽听了，正中下怀，他出了，好来同火氏亲一热，忙答道：“这容易，都在我效劳，【岂只效劳于铁化，更欲效劳火氏也。】对老屠说了，约定日子，我来奉请。”铁化将小厮们搭连中扛来的银子，拿出一大封送与竹思宽，道：“承兄指引，些须奉敬，倘再弄着他们，我赢了还有酬谢处。”竹思宽道：“怎敢当大爷这样厚赐。”【连他夫人的那件宝贝都拜领了，何况此些须之物。】铁化道：“你我相契间不必客套，请收了。”竹思宽道了谢，收腰中，起身作别。铁化要留他吃饭，他道：“大爷辛苦了一夜，乏困了，请安歇安歇罢，改日再来奉扰。”拱手了。铁化也正要睡睡，见他这样体贴，好不感激，因昨夜不在家不曾陪他，又甚不过意。不知尊夫人已陪他过夜，连一一都被他弄裂了。铁化同他这等相好，又待他如此厚情，还一一污他的妻子，可见世上结交不可不绝匪类。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竹思宽得了五十两银子，心中暗喜道：“这个阿呆，我睡了他的老婆，又还得他的厚赠，【受人如此之情，反一一人之妻，当内愧自责不暇，而更笑人之呆，此等心肠，较恶兽尤毒。谓竹想宽之一一火氏，系火氏起意，彼罪尚可减。但竹思宽负铁化之深情，其罪何可恕？然而有说焉，彼父母犹不如为何人，又何朋友之足论，于禽兽又何难焉。】世上那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欢喜不荆一路又寻思道：“钱贵这妮子，自从梳宠之后，这几年越发娇得一一人，我但瞥见他那举动言笑，连一一魂俱失，久要想亲近亲近他，我虽同他母亲相厚，不好白开口的，今拿这五十两头送他，要同他女儿睡一夜。但见钱眼开，再没有不肯的。我先怕我这孽具太大，他那娇怯怯的身一子恐不能容，今看铁家一娘一了与他身材相仿，这都弄进，何况他经过多人，自然与铁家一娘一子又是不同，可以得一场快乐，也不枉为人一世。且他母亲的那件东西也有些瘪了，换一换新鲜一嫩物尝尝。”遂欣欣然到钱贵家来，同郝氏商议。这种坏人：才一一了多情一一妇，又妄想才美娇娃。他不知可能想得上钱贵否，下文便见。竹思宽权时按下，钱贵姐再接来因。姑妄言卷三终